章邯了然的摇摇头,似乎有些无奈,对胡亥拱手道:“家弟冲撞了幼公子,还请幼公子多多担待,不要放在心上。”
    胡亥摆摆手道:“这倒是不碍事儿,只是……章平哥哥没事儿罢?他看起来有些不太好?”
    章邯微笑:“无妨,叫他自己个儿去闹罢。”
    章平突然离开,韩谈百思不得其解,蹙了蹙眉,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族人,好不容易保存了族人的性命,可千万不要叫韩诏这么一闹腾,又惹是生非了去。
    众人泡了一会子温汤,胡亥舒舒服服坐在扶苏怀里,将便宜哥哥当成了真皮沙发,还是那种身材倍儿好的沙发……
    胡亥本想多泡一会儿,只不过这温汤温度偏高,加之胡亥身子骨并不如何结实,泡着泡着有些浑身发软,浑浑噩噩拿不起个儿来,险些顺着扶苏怀里出溜到水中。
    扶苏赶紧把人一捞,打横抱起来,紧张的道:“亥儿?亥儿?是不是泡晕了?”
    “没……”胡亥软绵绵的道:“有点晕,哥哥你别慌呀……yue——”
    胡亥头晕想吐,扶苏赶紧把他捞出来,带到通风的地方,又吃了一杯凉丝丝的梨汤饮,这才稍微好转一些。
    扶苏和胡亥离开,温汤中便只剩下章邯和韩谈二人,章邯道:“韩公子,咱们也出去罢。”
    韩谈点点头,但听“哗啦——”一声,章邯已经迈出温汤,滴滴答答的水珠顺着章邯偏白的皮肤滚落,韩谈下意识别过头去,却瞥见章邯的背上、手臂上斑斑驳驳都是伤疤。
    乃是替章平受罚而落下的疤痕,韩谈多少听说过一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哗啦——
    还不等他看清楚,章平突然从斜地里跑出来,他手里拎着两块宽大的浴巾,动手十分利索,一块包住大哥章邯,另外一块蒙在韩谈头上。
    韩谈瞬间便甚么也看不清了,等他摘下浴巾,章邯早就裹好了浴巾往前走去,那些伤疤掩藏起来,甚么也看不到了。
    “看甚么看?”章平阻拦着韩谈,还以为他在看章邯,语气酸溜溜的道:“不许瞎看。”
    韩谈没有搭理他,总觉得章平怪怪的,目光绕开章平,追着章邯又看了两眼,只可惜,甚么也看不到了。
    韩谈倒不是想看甚么,他只是想看看章邯身上的伤疤,那些都是章邯为了保护弟弟留下的见证,对于章邯来说,家人、族人、弟弟,比一切都要重要。
    而韩谈呢?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他的兄弟很多,但无一例外全都上演着兄弟阋墙的戏码,为了继承韩王之位,尔虞我诈,互相坑害。
    可笑的是……韩国没了,公子们梦寐以求的王位,变成了笑话,永远的笑话……
    胡亥乘了乘凉,这才好转一些,不再头晕想吐,恢复了一些气力,扶苏可算是松了口气,道:“亥儿,下次可不能如此胡闹了,你身子骨素来虚弱,不可长时间浸泡温汤。”
    胡亥其实也是头一次泡温泉,哪知反应如此剧烈,乖巧的点头道:“哥哥,亥儿知晓了。”
    扶苏一看他那小可怜儿一般的模样,蔫蔫儿的,却又乖乖的,实在不落忍多说甚么,便道:“好些了没有,再饮一些冰饮。”
    正说话间,刚被“煲过汤”的韩诏竟然走了过来,想来身上的椒盐儿已经被洗去了,又恢复了平日里假惺惺油滑的模样。
    他手里提着两只酒坛,殷勤的笑道:“两位公子,刚刚洗过温汤,怎能没有两盏薄酒呢?此时饮上一些温酒,那真真儿是浑身舒坦,胜过神仙啊!”
    【想要灌醉你们,偷盗行军舆图的韩诏】
    扶苏想要拒绝,宝贝弟弟泡温汤泡得头晕,现在怎么可饮用酒水呢?
    他还未开口,胡亥先一步拉住扶苏的袖子,甜滋滋的道:“哥哥,你方才不正好想这口儿了么?真是巧呐,韩长公子便拿酒来了,你说巧不巧呀?”
    韩诏一听,惊喜的道:“当真?那敝人与长公子还真是想到一处去了,来来来,敝人为诸位斟酒。”
    扶苏看了一眼胡亥,胡亥偷偷对扶苏眨了眨大眼睛,黑亮亮的眼眸满满都是狡黠,一看便是不安好心。
    扶苏干脆道:“如此好酒,那予便不推脱了。”
    “是是是,”韩诏给众人斟满酒水,每个人一只耳杯,酒水溜边儿,一端起来几乎洒出,谄媚的道:“幸酒!今日月色这般的好,便是应该幸酒,才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啊!”
    胡亥双手端起酒杯,这年代的羽觞耳杯并不小,胡亥的脸面不大,那耳杯一端起来甚至能盖住胡亥的整张脸面,他呷了一口。
    甜滋滋的,带着一股甘冽。
    仔细一回味,好是上头,一股强烈的酒劲儿窜上来,这可是烈酒啊,果然,韩诏是想灌醉大家。
    扶苏会意,也只是轻轻抿了两口,趁着韩诏不注意,直接将酒水倒掉,不着痕迹的笑道:“好酒。”
    韩诏连连称赞:“哎呦,长公子好酒量!来来,敝人再为长公子满上!满上!幸酒,今日无醉不归!”
    韩诏一个劲儿的劝酒,诸位耳杯一空,他立刻添上,就连韩谈的耳杯也不例外。
    韩谈奇怪的看了一眼韩诏,这个韩诏,怕是又在算计甚么,韩谈故意留了一个心眼儿,并没有多饮。
    “唔——嗝!”胡亥故意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嘟着嘴巴含糊不清的道:“哥哥——好晕呀!不要、不要转啦——唔!晕……”
    咕咚!
    一歪头,塌着腰,高高撅着小屁股,直接趴在席上,眼睛一闭,开始“装死”。
    扶苏揉着自己额角,也是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道:“亥儿,为兄带你回营帐歇息。”
    说着,东倒西歪的站起身来。
    “哎呦,长公子当心,当心呢!”韩诏假惺惺的去搀扶。
    扶苏摆了摆手,道:“不必,予没醉。”
    说着,搀扶起胡亥,将人抱起来,慢悠悠的往营帐的方向而去。
    韩诏见他们走了,回头一看,章邯和韩谈也倒头趴在案几上,似乎已经睡了过去,唯独章平还坐在席上。
    “章平将军,”韩诏又来劝酒:“您看看,耳杯空了,我给你满上!”
    “对,满上!”章平拍着案几道:“他们都不行,满上……继续饮!”
    章平说着,高大的身躯晃了好几下,手中倒满酒的耳杯哐当掉在地上,酒水全都飞溅出去,装饰耳杯精美的羽觞也被摔得乱七八糟。
    章平向后一仰,四仰八叉的靠着席子,呼呼的打起呼噜,也醉倒了过去。
    “章平将军?章平将军?”韩诏试探的唤了两声,还拍了拍章平的肩膀。
    章平嘟囔一声:“喝!继续……幸酒……我没醉……”
    韩诏见他说起醉话,忍不住露出一抹冷笑,又看向章平和韩谈,走过去踹了韩谈一脚,发现他们都睡得很沉,转头匆匆离开。
    韩诏一走,韩谈立刻睁开眼睛,抬起头来看向韩诏的背影,不由蹙了蹙眉,韩诏这是往幕府大帐的方向而去。
    他故意把众人都灌醉,一个人偷偷摸摸往幕府而去,不必想也知晓,必然不是去做甚么好事儿的。
    韩谈看着醉倒的章氏兄弟,抿了抿嘴唇,干脆悄声爬起来,离开了酒席,轻手轻脚追在韩诏身后。
    韩诏的目的果然是幕府大帐,他来到幕府大帐门口,左右环视,谨慎又戒备,眼看无人发现,一个蹿身挤进去。
    韩谈跟在后面,没有进入幕府,轻轻打起幕府的帐帘子往里看,首先听到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韩诏没头苍蝇一般,疯狂焦急的翻找着甚么。
    而他翻找的那一堆,分明是长公子扶苏白日里批看的文书!
    韩谈眯了眯眼目,韩诏果然是来偷东西的,他根本不是真心投诚,若是事情败露,不只是韩诏要死,甚至会连累到韩谈。
    韩谈并不怕死,可自己的那些亲信旧部怎么办?一旦惹恼了秦主,嬴政可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有的是法子,叫韩人旧民悄无声息的死去。
    韩谈紧紧攥着手掌,指甲陷入掌心的嫩肉之中,不行,不能让韩诏连累旁人!他下定决心,刚要阻止韩诏……
    “唔!”
    一只大手伸过来,猛地捂住韩谈的嘴巴,韩谈的吐息和嗓音,全部被憋了回去。
    他下意识想要反抗,对方动作迅捷,力气极大无比,一手捂着他的嘴巴,单手将韩谈抱起来便走。
    “唔唔!”韩谈猛烈的挣扎,离开幕府一段距离,对方在韩谈耳边“嘘”了一声,道:“是我!”
    韩谈侧头一看,是章平!
    韩谈眼眸微动,章平不是醉倒了?怎么……
    章平的眼目里哪有一丁点儿的醉意?他根本没有醉倒,也就是说,章平是伪装的!
    两个人距离很近,章平的吐息喷洒在韩谈的耳畔颈侧,的确带着淡淡的酒香,比平日里更要炙热,韩谈对上他的眼目,不知怎么的一瞬间竟忘了挣扎,兴许是酒气的缘故,韩谈感觉自己的吐息略微凌乱。
    “别出声。”章平压低嗓音。
    韩谈莫名有些头晕,目光不由自主的瞥向章平的胸口,不可抑制的联想到温汤的场景,章平那健壮的身躯,起伏而流畅的肌肉……
    章平有些奇怪,怀中的韩谈突然安静下来,紧紧的盯着自己,那种眼神莫名让章平血液沸腾,又是那种熟悉的冲动,一路席卷上章平的头顶,冲撞着他的理智。
    章平垂下眼目,一点点靠近韩谈,捂着韩谈嘴巴的手掌微微下滑,抵住他的下巴,迫使韩谈仰起头来,两个人的吐息纠缠在一起,嘴唇若有似无的轻轻触碰,就在二人的唇瓣即将完全触碰的一霎那……
    “谈谈!”
    胡亥一蹦一跳的从远处跑过来。
    轰隆——
    韩谈猛地睁大眼目,脑袋里仿佛炸开了锅,炸的七零八落,一片空白。
    自己在做甚么?想要和章平亲吻?韩谈感觉有些胡乱,自从那日章邯道出,其实当年章平一直在维护自己之后,韩谈总觉得有甚么不一样了,每次看到章平,也愈发的不一样了,还总是想起圄犴之中那个意外的亲吻。
    嘭!
    韩谈慌张的一把推开章平,章平没有防备,也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向后退,又被韩谈推了一记,咕咚一声,竟然坐了一个大屁墩儿,结结实实,震得地面直颤。
    “哎呀!”胡亥瞪大眼睛:“章平哥哥,你怎么坐在地上?”
    章平面红耳赤,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结结巴巴支支吾吾的道:“没、刚才脚下绊了一记,不小心……不小心摔了。”
    “哦。”天色太黑,胡亥并没有看清那二人在做甚么,因此点点头,信以为真。
    而扶苏自小习武,耳聪目明,韩谈与章平二人的小动作,一点子不落的看在扶苏眼中。
    扶苏并没有点破,道:“韩诏在幕府之中?”
    章平赶紧点头:“对对,他刚才进幕府了,果然是要偷东西!”
    韩谈来不及面红,震惊的道:“你们……你们早就知晓韩诏的诡计?”
    章平为了转移话题,道:“是幼公子告诉我们的,我早就叫人提前收拾了幕府大帐!”
    方才韩诏劝酒之时,其实众人也在拖延韩诏的时间,已经偷偷令人前去收拾幕府大帐,把有用的东西全都拿走。
    胡亥自豪的道:“现在幕府之中,都是假的舆图,韩诏想偷甚么,随便偷!”
    章平又道:“多亏了幼公子,提前告知我们韩诏的诡计,也好提前部署……”
    说到此处,章平挠着后脑勺道:“诶?幼公子,你是怎么知晓韩诏要偷舆图的?”
    胡亥:“……”标签告诉我的!
    扶苏也看向胡亥,道:“是啊,亥儿,你是如何知晓的?”
    胡亥眼皮狂跳,章平哥哥你是坑我嘛?
    “那个……嗯——”胡亥扯了个借口道:“是……是亥儿猜哒!亥儿觉得……觉得韩诏鬼鬼祟祟的,突然来请咱们喝酒,一定是想要灌醉我们,不安好心,偷东西只是猜的,啊呀!没想到亥儿竟然猜对了呐!哥哥哥哥,亥儿是不是很会猜,很聪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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