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意闻言用略显复杂的眼神看了一样,然后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她把背挺直了些,金色的龙纹随着她的动作动了动,栩栩如生。她说道:“宋少言把婚约认下来了,他早晚要入宫。”
    刻骨的恨意从她眼底掠过,她轻声道:“他不想入宫,朕偏要让他入宫,而且一辈子留在宫中。”朝堂上的风云变幻,便与这位曾经惊采绝艳的人物再无关系了。
    秦修远被她眼中的恨意骇了一下,他从任意身上看到的更多的是淡然认真,偶尔会捉弄一下人,让人恍然她其实还年少。但这样深入骨髓的恨意却是第一次见到,她是真的想要宋少言不好过。
    秦修远没有觉得有多高兴,反而心底凉了一片。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意出现的,她会这么恨,无非是因为她当初真的爱过宋少言,爱到现在仍旧放不下。她所做的这一切,最重要的目的可能都不会夺回自己的权力,而是让宋少言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她只是想要宋少言不好过而已。
    仔细想想,单纯的女帝为什么能在宋少言面前演得那么好,甚至能骗过他。只是因为她是真的深爱过宋少言,也许现在还爱他,不过更恨他罢了。
    秦修远把前后的事情联想了一下,又想到刚刚任意明显躲闪的目光,她看出了他的意思,只是不想回应罢了。秦修远顿时心情低落,没什么心思把未尽的话语讲出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这当然是由陛下作主了。”
    他不再提皇夫的事,转而说道:“柳逸最近和宋少言联系颇多,宋少言不见得会用他。像柳逸这样的人物,突然要给他卖力,他恐怕不会信。不过陛下上次说的那位程容似乎更得宋少言的信任。”
    任意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柳逸当然很好,学识品貌无一不让人惊叹。但是就因为他太好了,又与宋少言齐名,宋少言很难信任他。与他齐名的人,怎么会敢于在他手下做事呢?就算柳逸表面上与秦修远联系再少,宋少言依旧会怀疑他。
    任意一开始让柳逸去宋少言身边的时候,就没指望他能得到宋少言的信任。所以她在拜托柳逸对宋少言表露归顺之意的同时,没有放弃寻找朝堂上学识渊博又远离权力漩涡的人。宋少言必然会怀疑柳逸,这时候再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出现,他对这个人的怀疑就会大大降低。程容就是任意挑出来的人选,是真正的卧底,柳逸只是烟雾弹罢了。
    当然这些话任意没和柳逸说过,不过柳逸与她应该是心照不宣的,这么多天也不曾过来问过她接下来要如何做。任意猜测,就算她不安排程容,柳逸也会自己安排人去取得宋少言的信任。
    任意略微思索了一下,对秦修远道:“程容得了宋少言的信任也是好事,他师从方大儒,人也聪慧机敏,由他来做帝师也不错。”
    秦修远皱了皱眉,为她有些不甘:“陛下的师父理应是真正的大儒……”而不是像程容这样的年轻人。
    任意不在意地笑了笑,她说:“我要真正的大儒做什么?他固然可以给我名望和人脉,也可以教我治国的道理。但是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宋少言。他从几年前就已经开始经营了,我在文人中的声望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他的。”
    “而且我现在最需要的也不是治国的道理,我现在需要的是上不得台面的谋算与诡计,需要的是锐气毕露的年轻人。”
    她秀气的眉梢上挑,看起来比柳逸还多几分不羁与反骨,她一字一语地说道:“有锐气的年轻文人才不会真的对宋少言服气,他们或许比我还要想踩在宋少言头上。”
    任意:【我只想看他跪下来哀求我,一定很刺激:)】
    233:【……】宿主能不能正常一点!
    “更何况,只有宋少言才需要在文人中的声望。”她的语气冷淡而傲然,“我是帝王,我只需要把最有声望的那个人拿过来用,好好安抚就是了。这个人可以是宋少言,也可以是其他人。”
    秦修远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默然。片刻后,他才复杂道:“陛下和臣所想的,果然不一样。”抛开其他的原因,他应该也会选择眼前的少女,站在她这一边。
    在她清丽无害的外表下,其实已经真正地站在上位者思考了。看似只是顺势而为的动作,她其实已经想好了后面的路要怎样走。怪不得上一次他与柳逸见面的时候,柳逸对他说要相信陛下。柳逸应该是早就看出来,女帝有自己的考量。
    秦修远道:“是臣目光太浅。”他对朝堂上这些谋算本就不怎么擅长,好在他手下有人擅长,不用他多费心思。
    任意看向他,与他四目相对,忽然一笑,耀眼而自信,她道:“将军怎么眼光浅了?将军选择站在我这一边,难道不是目光深远吗?”
    秦修远:“……”
    他勾起唇,发出一声低沉的笑:“的确是……目光深远。”
    任意斜睨了他一眼,不理他语气里的揶揄,说道:“有什么事快点说,朕还要去看看林侍君的腿呢。”
    秦修远微笑道:“陛下不必看了,他恐怕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侍寝了。”
    任意眯眸看了他一会儿,秦修远坦然而受:“宋少言送过来的人,恐怕不怎么让人放心。”
    任意当然知道,所以她早让若琴看着那个少年了。不过秦修远不让她过去,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任意忽然起了一点恶劣的心思,一挥手说道:“还是要去看看的,朕岂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
    秦修远脸黑了一瞬:“陛下这情义也来得太容易了。”
    任意有心再逗他一句,说些一日夫妻百日恩的话,又怕把秦修远逗得忍不了了,只好作罢。
    她敛了笑意,解释道:“没有林侍君也有其他人,朕现在可是与宋相赌气呢。”
    秦修远当然知道她的用意,只是拿不准她究竟是怎样想的。毕竟这种被悉心教养出来的少年,都很会让人欢心。
    秦修远蹉跎了几息的时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他的心思最好等一等再挑明。
    秦修远俯身行了一礼,说道:“臣告退了。”
    任意颔首道:“过几日就可以在早朝的时候提议该立帝师了,别让宋少言察觉出异样来。”
    秦修远道:“知道。”宋少言不是多好糊弄的人,他回去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
    秦修远离开了皇宫,任意往林侍君住的宫殿去了。因为宫里也没有其他人,林侍君住的宫殿离她的寝宫很近,像极了备受盛宠。
    任意刚刚踏入宫殿,林侍君就迎了上来,他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上面绣了墨竹,肖似宋少言。
    任意心想,这是真进宫争宠的,可惜了。她瞄了一眼林侍君的脚,发现他行动自然流畅,不像受了伤的样子。说他摔伤了,应该是秦修远随意找的借口,又不容易让宋少言怀疑。骄傲如他,不会把男宠放在眼里,也不是自降身价去跟男宠争宠。自然也就不是细细询问所谓的林侍君是不是真的受伤了,而且伤到一定要任意去看的地步。
    刚刚被封了侍君的少年跪下行了一礼,却发现任意没有叫他起来,也没有说话,顿时有些害怕,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任意回过神来,过去把他扶起来,像是不经意一样问道:“怎么换了这样一身?”
    林侍君惶恐道:“陛下不喜欢?”他是打听到女帝喜欢宋相,才学宋相穿衣打扮的。
    任意其实挺喜欢宋少言那一身的,尤其是宋少言面容清俊如玉,很衬这样的服饰。眼前这个少年穿着也不差,只是……
    任意挺怕宋少言看到这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学他穿衣服,不声不响地把他弄死的,她可护不住。封乐清的记忆里,宋少言收拾一个人从来都是悄声无息的,谈笑着就把人弄死了。
    任意把拍了拍林侍君的手,用温和又坚定的语气道:“换了吧,你穿玄色也挺好看的。”总之不要穿浅色的衣服,引宋少言怀疑。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袍,又抬头对他一笑,悠悠道:“跟朕穿一个颜色,不是挺好的吗?”
    两侧的宫女太监都深深把头埋了下去,原来陛下是真宠这个少年。宋相送过来的人,居然颇和陛下的心意。
    说起来宋相和陛下还是有婚约的,也不知宋相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林侍君也十分羞涩地低头,只是心底更加惶恐了,他看不懂陛下把他关在这里是为了什么,好在这宫里只有他一个侍君,他不必担心所谓的盛宠惹来祸端。
    任意拉着他走进去,在榻上坐下来,说道:“朕听你琴弹的确实不错,今日再弹一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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