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现在的宋家,早就没有之前的威风了,能做到的事也微乎其微。
    任意却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能影响朝堂?说出去谁信。就算是现在,你在皇宫中还有眼线在。”
    她的目光落在一侧燃烧的红烛上,接着说道:“即便是没有宋家,也会有其他的世家的,我毕竟登基的时间还不够久,不容易震慑那些世家老狐狸。柳逸的确是寒门出身,但正因为是如此,他更不容易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一旦出现变故,他应对起来就更为吃力。而且统治者频繁的更换,也于民无益。”
    “但封乐常毕竟是封家正统的血脉,只要我让他名正言顺地继位,在世家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登基掌权,有柳逸和程容的辅佐,他能很快稳住局面。即便之后世家再有心夺权,考虑到柳逸与秦修远,他们也会冷静下来,好好地想上一想。”
    她的思绪十分清晰,把每一处应该想到的都想到了,尽力让封乐常毫无阻力地登基。宋少言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了。他有什么可说的?
    女帝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三思过后的决定,用心筹谋才形成的现在的局面。她成长了许多,心思缜密,知道怎样才能应付世家,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用、可以信。她做好了一切,只等着自己离开的那一日到来。
    而他只是一个被她排除在外,小心防备着的人。因为要提防他,她还紧锣密鼓地迎了他进宫,只为了让他离朝堂更远一点。
    宋少言想要自嘲地冷笑一声,却根本没有笑的力气。他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目光凝视着任意,沉寂无光。
    任意靠在一侧,也静静地坐着,知道红烛快要燃尽了。她才道:“你现在知道了我要死了。”
    红烛跳动了一下,投在屏风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了一下。宋少言闻言道:“陛下还是不放心。”
    他语气平淡,像是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陛下打算一杯毒酒赐死我吗?”
    任意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一下,缓缓地偏过头看了一会儿宋少言,好一会儿她才收回了目光。她道:“算了。”
    她终究还是心软的人,宋少言想。也许是因为她还顾念着旧情,否则真要防备他,最好是三尺白绫或者一杯毒酒让他陪葬,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任意的身体放松了些,饶有兴致地与233说话:【毒酒赐死是个好主意。】
    233:【真要弄死吗?】
    任意想了想:【死就太容易了,也没新意。】
    233:【???】这还要什么新意?
    此时已经天色渐明了,任意稍稍坐直了身体,漂亮干净的眼睛望向宋少言,说道:“我不会杀你。”
    她扯了扯唇角,勉强笑道:“如你所愿,我下不了那个手。”
    宋少言胸口盈满了沉郁的情感,闻言更加地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唤道:“陛下……”
    任意摆了摆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但是你不能再留在宫中了。我本来是打算让你一辈子在宫里待着的,然后立几个侍君天天给你请安给你添堵。”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一股咬牙切齿气鼓鼓的意味。
    宋少言:“……”女帝还是孩子气,不过她要是真的弄一堆侍君出来,他肯定会气得不轻。然后想把办法把人都弄走。那样倒是真如了女帝的意,让他把心思却用在后宫里了。
    任意接着说道:“现在想了想算了,成王败寇,你也没做错什么。”
    宋少言却不愿意听到她这样说,他低垂眉眼,平静道:“是我欺骗陛下,理应受罚。”若只论成王败寇,就是把两人之间所有的爱恨纠葛都抹平了,再无爱恨。
    他问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任意抿了抿唇,说道:“你离开京城,不要再回来了。”
    宋少言错愕抬头:“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现在离开?”
    任意点头道:“你现在离开,我会给宋家一个理由。说你病死了,宋家也只会以为我把你杀了。”
    宋少言复杂道:“我以为陛下会让我留在宫中的。”
    任意挑眉道:“我都死了,你留在宫中做什么,惦记着新帝?”
    “陛下!”宋少言被她气了一下,恼怒不已,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任意却笑了一下,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我开玩笑的。”
    虽然是这样说,她口气却依旧不怎么认真,她道:“你给我守陵,我怕我睡不安稳。”
    宋少言:“……”
    任意懒懒散散地靠在床榻上,看起来慵懒平静,她嗓音带了一点沙哑:“我之前是真的恨你,觉得你死了都不解气。但是现在想想,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你把我当傀儡,骗我以为你喜欢我。我也骗了你,把你从人人艳羡的宋相变成了他人口中以色侍人的佞臣。”无论现在世人是如何看待宋少言的,但是在后世传说之中,对于他的评价总不会好听。世人习惯了男子立于女子之上,若男子被女子以娶妻的理解迎娶,总会让人嘲笑的。
    宋少言出声道:“不算。”
    任意没听懂:“嗯?”
    宋少言一字一语地说道:“以色侍人是我愿意的,与你无关。”
    任意哑然,随即失笑,她眉眼微弯,在烛光下竟有些淡淡的柔光:“好,不算。”
    她扯下一边的被褥,说道:“过几天我让人把你送出宫,在封乐常继位之前,我不会让你回来的。”
    宋少言看着她脱下繁复的外衫,把自己缩进被子里,忽然开口道:“我不会走的。”
    任意动作一顿:“什么?”
    宋少言走到桌子旁,拿起上面的酒壶,倒了两杯酒出来。他端着酒杯走到床榻上,把其中一杯酒递给任意。
    任意怔愣着把酒接过来:“你……”
    宋少言俯下身,如瀑的发丝垂落下来,他几乎与任意额头相抵,声音低沉悦耳:“再等一个月的时间,之后我会自己离开,你放心可以让人看着我。”
    他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她。
    任意神情复杂:“你留下做什么?”
    宋少言没有回答她,拿着酒杯的手绕过她的手腕,红色的衣衫下露出白皙的肌肤,莹白如玉,骨节分明。他俯身就着杯沿把酒喝了,然后停了一瞬,见任意没有动作的意思,他又自然而然地把起身,把任意手中的杯子取过来,和自己的空杯子都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他十分自然地把外衫脱了,上了床榻,还体贴地给任意掖好了被角:“睡吧。”
    任意:“……”
    某种角度而言,宋少言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她略有点遗憾地合上眼睛,睡了一个好觉。
    寝殿内还燃着烛火,宋少言看着任意闭上了眼睛,呼吸渐渐平稳,目光贪恋,隐隐有悲伤流转。
    他这一生想要的得不到,得到的留不住,或许是报应。
    镂花的檀木桌子上,静静地放着两只酒杯,一只空空如也,另一只盛满了酒液,一滴未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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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永四年底,女帝驾崩,皇太弟乐常继位,改年号建平。皇夫宋少言失踪,朝堂稍有动乱,镇远将军秦修远入京,震慑世家。次年,新帝大婚,朝堂平稳,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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