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却仍旧是烦乱的,明明是在御书房待不住才回来的,可谁想到回来后心里反而越发不安宁。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强逼着自己去看折子,这一瞧才发现竟是礼部主客司呈上来的奏折,说是太后过寿,鞑靼,柔然等臣属国都备了贺礼,已经启程往大周来了。
    殷稷叹了口气,外臣要来,宫里就必须要有人主事,往年宫里没有后妃,太后在前谢蕴在后,尚且说得过去,今年就不行了。
    先前一冲动把庄妃贬斥,现在就只能再找一个人上来,良嫔身体孱弱,受不得劳累自然不成,惠嫔的话……给了就收不回来了,太后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拦。
    事到如今,竟只剩了萧宝宝可以用。
    只是她那个脑子……
    殷稷脑袋隐隐作痛,无奈之下还是起身,打算去昭阳殿看看。
    打从萧宝宝被勒令禁足反省,至今两个月的功夫,他还是头一回来,却好巧不巧地撞见教养嬷嬷在教训她,说的什么他没听清,可进门的时候却瞧见嬷嬷正高举了戒尺,朝着萧宝宝的掌心狠狠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虽然略有些沉闷,却仍旧刺耳,萧宝宝的眼眶瞬间红了:“我就背错了一个地方,你怎么下这么狠的手啊?”
    教养嬷嬷满脸威严:“宫规都是这么一板子一板子打出来的,娘娘若是不服气,就看看乾元宫的谢蕴姑姑,她如今的规矩,连太后都称赞,说话做事更是一丝错处都挑不出来,都是这些板子打出来的,她挨的板子,娘娘可想都想不到,您这才哪到哪儿?”
    殷稷身体猛地一僵,谢蕴挨过很多戒尺吗?
    刚才他听谢蕴说疼不过挨戒尺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在安慰秀秀,此时亲眼瞧见这幅场景,他才知道谢蕴说的是真心话。
    可宫人受罚是不在主子跟前的,他从不知道挨戒尺的情形是这幅样子,一板子下去,手心就肿了。
    再挨一下,就会红得仿佛要沁出血来。
    他不自觉攥紧了手,眼前的萧宝宝忽然间模糊了起来,那张脸逐渐削瘦紧绷,变成了另一张熟悉的脸。
    她紧紧握着手,死活不肯再松开,教养嬷嬷脸色漆黑:“娘娘,今天您要是不把该受的罚受了,明天可就是长信宫的秦嬷嬷来加倍责罚了?”
    萧宝宝红了眼眶,虽然满脸惊恐,可还是颤巍巍地再次把手伸了出来。
    戒尺被高高举起,兜着风砸下。
    殷稷猛地上前一步,一脚踹开了人。
    随着“哎吆”一声惨叫,教养嬷嬷倒飞出去砸倒了条案,正闭眼等着挨打的萧宝宝被惊动,颤着睫毛睁开一条小缝看过来,见是殷稷救了自己,顿时满脸惊喜:“稷哥哥!”
    她朝着殷稷怀里就扑了过来,殷稷却被这一声喊得回了神。
    哦,这是萧宝宝。
    也是,他怎么会护着谢蕴呢?他从来没有护着过她。
    他闭了闭眼,心脏沉沉地坠了下去。
    萧宝宝一无所觉,抱着他的腰不撒手:“你可算是来看我了,放我出去吧,我不想学规矩了,她总是找我的茬,你看看我这手,隔两天就得挨一次打,上药也好不了,一拿筷子就疼。”
    可是宫人受罚,是不允许上药的。
    殷稷忽然想起来,那段时间谢蕴的确瘦的厉害,他还以为是她以前被谢家养的太过娇气,吃不惯宫人的饭菜,现在萧宝宝这么一说他才明白过来,谢蕴那时候是疼的拿不了筷子,没办法吃饭。
    他心口的伤又疼起来,脸色一时间变得十分难看。
    教养嬷嬷爬起来,原本还想说自己是按照太后懿旨办事的,没有错,可一看殷稷的脸色,顿时没敢再言语。
    她以为殷稷这脸色,是见萧宝宝挨打给气的。
    “皇上恕罪,奴婢已经手下留情了……”
    萧宝宝叉起腰:“呸,你才没有!稷哥哥,不能放过她,她总找我茬,你得给我出这口气,我要把她打我的板子都打回去!”
    殷稷深吸一口气,终于从杂乱的思绪里回神,他轻轻推开萧宝宝,上前两步在教养嬷嬷面前半蹲下来:“你刚才说,谢蕴的规矩好,是你教的吗?”
    教养嬷嬷不明白他这时候怎么会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谢蕴的规矩好是全宫里都知道的,不少管事嬷嬷和姑姑都会拿她当例子教训底下的宫人……这应该是个好事吧?
    她颤巍巍点了点头:“是,是奴婢……”
    既然是你,那就没错了。
    殷稷的眼神淡了下去,他缓缓起身,一字一顿道:“拖出去,杖毙。”
    第116章 断不干净
    萧宝宝被吓到了,眼看着教养嬷嬷被拖出去,惨叫越发凄厉,不由摸了摸胳膊,小声求情:“稷哥哥,我虽然讨厌她,但是也不用杀了她……要不还是打几板子算了,别打死了……”
    殷稷漠然地看着门外,一条人命他一句话就没了,宫人就是这么没有分量,可这么没有分量的人中的一个,却偏偏一直在扯动他的心神。
    明明恩怨都已经了了,明明他们之间没有瓜葛了。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力地叹了口气。
    萧宝宝挠挠脸颊,困惑地看着他:“稷哥哥,你想什么呢?”
    宫女苏合已经殷勤地送了热茶上来,皇帝来一趟,还为了萧宝宝把教养嬷嬷给处置了,要知道教养嬷嬷身份特殊,虽然不少主子都在她们手上吃过亏,可碍着礼教,碍着她们是长辈派过来的人,多少委屈都只能忍着。
    这些天萧宝宝都被折磨得瘦了好几斤,刚才看见人被拖出去的时候,苏合心里都替主子觉得痛快,隐约觉得自家主子的苦日子到头了,皇上要把人放出去了。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敢怠慢,恨不得将昭阳殿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招待。
    可惜悦嫔被罚之后,昭阳殿的小厨房就停了,别说点心了,连点旁的吃食都没有。
    她满怀忐忑地将茶盏放在了矮几上,殷稷却看都没看一眼。
    “这些日子你也受够教训了,明天就去太后宫里帮着处理一下宫务吧,太后的寿诞你也多费心。”
    萧宝宝一愣,眼睛“唰”地瞪大了:“我?我管宫务?真的?稷哥哥你是要把掌宫权交给我吗?你对我真好!”
    她张开胳膊就要去抱殷稷,却被抵着脑门定在了原地,殷稷眉头微拧:“朕说过很多次了,在宫里就要守宫里的规矩,你这个称呼让太后听见,少不得要责罚你,到时候朕可不会求情。”
    萧宝宝想起教养嬷嬷的凶神恶煞,脸色瞬间一白,忙不迭地点头:“我知道了,我就是私下里喊喊,当着太后的面绝对不这样……稷哥哥我好想你啊,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给我上药吧,我手好疼啊。”
    她把手举起来递给殷稷看,掌心可怜兮兮地红肿着,的确有些刺目。
    殷稷看着看着就有些眼花,眼前的手恍惚间变成了另一双,那双手比现在这双要凄惨得多,忽而长满了冻疮,忽而又是烫出了水泡,忽而又裂开了伤口在流血……
    他猛地扭开头:“朕还有事,你传太医看看吧。”
    萧宝宝有些不高兴:“你罚了我那么久,现在上个药都不行啊?”
    她正要纠缠,却见殷稷已经抬脚走了,她下意识追到了门口:“怎么说走就走啊,这么久不见我就不想我吗?!稷哥哥?稷哥哥?!”
    眼见殷稷头也不回,她气得直跺脚:“没良心,亏我还天天惦记你!”
    苏合连忙“嘘”了一声:“娘娘,可不能这么说皇上,这要是让人听见了传出去,咱们可就遭殃了,好不容易才把禁足解了,您可千万要小心些。”
    萧宝宝鼓着脸坐回椅子上:“怕什么?稷哥哥是我萧家养大的,上回要不是庄妃那贱人陷害我,稷哥哥才不会罚我,都是她!”
    苏合劝不动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又高兴起来:“娘娘,您也不用恨庄妃娘娘了,她现在日子肯定不好过。”
    萧宝宝眼睛一亮:“真的?你怎么知道的?”
    苏合又忍不住叹气:“这掌宫权原本在庄妃娘娘手上,现在皇上给了你,她必然是犯了大错才被皇上夺权的,日子当然不好过了。”
    萧宝宝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忍不住笑起来,又赞赏地看了一眼苏合:“你还挺聪明的嘛。”
    苏合哭笑不得,她家娘娘这对聪明的要求太低了点。
    调侃过后她又有些担心,听说之前庄妃筹办太后寿宴的时候就一直出纰漏,那么心思细腻的人都能被挑错处来,换成她家娘娘……
    她脑袋隐隐作痛,很想劝萧宝宝把这差事推了,可她也知道这宫里争的就是权势和宠爱,谁会把送上门的体面推出去呢?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天萧宝宝就梳妆打扮,盛装去长信宫请安了。
    彼时太后正拉着惠嫔说话,瞧见她进来,脸色顿时一僵,这后宫里,除了惠嫔,谁掌宫务她都觉得碍眼。
    可比起庄妃来说,悦嫔显然更不招人待见,且不说殷稷为了她杖毙了教养嬷嬷,单单就是放着惠嫔不用,非要把掌宫权交给她这件事,就足够太后咬牙切齿。
    但该有的气度还是要有的,太后面上还是露出了个笑:“悦嫔你能出来哀家也高兴,可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像你犯的这般大错,也就是皇上仁厚才没有计较,日后你一定要谨言慎行,谨守本分。”
    萧宝宝心里有些委屈,这次受罚纯粹是无妄之灾,她根本没做错什么,但学了这么久的规矩,她性子多少都沉稳了许多,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规规矩矩地应了声:“是,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又耐着性子和她寒暄几句,这才让秦嬷嬷带她去领了宫务册子,只是在两人离开前,她给秦嬷嬷递了个眼色。
    除了惠嫔,不管是谁掌管宫务,这次寿宴都会是一个槛,她们别想办好,可掌权后的第一件事就做不好,后面该怎么继续呢?她们还有脸继续做这个位置吗?
    “你等着吧,掌宫权迟早会落在你手里。”
    惠嫔轻轻叹了口气:“可我不想……”
    “轮不到你想不想,”太后冷声打断了惠嫔的话,警告似的看着她,“不管是前朝男人们的尔虞我诈,还是后宫女人们的你争我斗,都是为了家族,家族需要你做的,不管是争宠还是夺权,你都得去做。”
    惠嫔垂下眼睑,遮住了眼底的无奈,片刻后她往嘴里塞了个半个橘子,含糊道:“知道了,臣妾是觉得皇上那么偏爱悦嫔,说不定会派人帮她……”
    “皇上身边最难缠的也不过就是谢蕴,可她再能耐也只是一介宫婢,还能斗得过哀家?你只管等着看她们狼狈求饶吧。”
    第117章 萧宝宝有什么用
    殷稷想过庄妃做不好的事,萧宝宝做起来会很吃力。
    可他没想到,这才过去没两天,她竟然就找上门来了。
    彼时他正在乾元宫里批折子,谢蕴就在窗外廊下绣那幅百寿图,她手上还包着纱布,动作有些笨拙,神情倒是很认真。
    他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
    冷不丁外头就吵闹了起来,不等蔡添喜进来通报,萧宝宝直接带着人闯了进来。
    殷稷心里陡然一凸,许是知道先前龙床上叫错名字的事很过分,虽然他从没有道歉,却很忌讳让萧宝宝出现在谢蕴面前。
    眼下见人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一时间既心虚又慌乱。
    他几乎是本能地看了眼谢蕴,然而对方只是静静起身,远远地屈膝一礼,不说话也没靠近,甚至连头都没抬。
    殷稷没能看清楚对方的脸色,却可以想象得到,大约还是那副平和的假面吧。
    可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却是那天晚上她无声落泪的模样。
    他揉了揉不太安稳的旧伤,不等人靠近就喝止住了悦嫔:“你成何体统?没有朕的宣召,你怎么能擅闯乾元宫?”
    萧宝宝刚从太后那里受了委屈,想找殷稷来诉诉苦,结果一进门就被骂了一句,登时一瘪嘴就要哭。
    “太后刚刚才骂了我,稷哥哥你也骂我,我命怎么这么苦啊!”
    她说着竟然要往地上坐,殷稷额角突突直跳,给了蔡添喜一个眼色,对方立刻会意,上前将萧宝宝搀扶起来:“悦嫔娘娘有话好好说,这么多宫人看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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