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仍旧一声冷笑,却是闭上眼睛,连话都不说了。
    谢蕴幽幽一叹:“嬷嬷,你最好还是配合些,免得受皮肉之苦。”
    像是被这句话激怒了,秦嬷嬷骤然扭头看过来:“威胁我?你也配?我告诉你,今天你敢动我一下,太后一定会十倍百倍地还给你!”
    谢蕴忍不住摇头:“嬷嬷,你们荀家难道不教你们做人要谦卑的道理吗?这么嚣张,会出事的。”
    秦嬷嬷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出事?就凭你也想让我出事?你不会真以为抓了那些人就能把我怎么样吧?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你就是打死她们,她们也没人敢攀咬我。”
    她说得如此笃定,谢蕴忍不住微微变脸,愁苦地叹了口气:“既然嬷嬷这么说了,那我也不必多言,读一点账目给嬷嬷听吧。”
    她翻开随身带着的册子,清了清嗓子开口:“建安元年七月,七百二十两;八月,九百零六两;十月,八百六十二;建安二年一月,九百八十两……”
    秦嬷嬷起初还嗤之以鼻,可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这些数字怎么这么耳熟?
    她的确从尚宫局索贿过,可大头都是太后拿,她只是昧下一点零头,太后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最多也就是敲打两句。
    可这零头的数字别人是不知道的,她自己也没有记账的习惯,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数目,别人根本无从查起,除非……
    这人查到了尚宫局和长信宫所有账目的明细,如此才能算出来她昧下了多少。
    秦嬷嬷万万没想到那么隐蔽的事情竟然会被谢蕴知道得如此清楚,瞬间就被这变故砸懵了,刚才的嚣张也不翼而飞。
    “你把这个给我,我可以和太后求情放过你。”
    这种时候,秦嬷嬷仍旧把自己摆在了俯瞰众生的角度,谢蕴的脸色冷了下去:“别做梦了,当初你们可是要杀我的,我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们?我给你两条路。”
    谢蕴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老老实实地签字画押,把尚宫局的事都揽在你自己身上……”
    “你做梦!”
    秦嬷嬷气急败坏地开口,她显然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那就只有第二条路了,”谢蕴语气冷沉,“我把账目公之于众,太后会被朝臣和宗亲联名弹劾,最后落得为先皇守灵的下场,而嬷嬷你,下场应该会比现在更惨。”
    秦嬷嬷脸色煞白,她张了张嘴,几次试图说话,可最后都没能开口,因为谢蕴说得对,她如果顶了罪,太后还会为她周旋,可如果把太后也牵扯进来,那她就真的没生路了。
    只是她不甘心,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她猩红着眼睛看向谢蕴:“东西到底是谁给你的?”
    她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个贱人!
    “嬷嬷先签字画押吧,你如果够痛快,我就告诉你。”
    秦嬷嬷并不相信她,可账册在对方手里,就容不得她抵赖,再怎么辩解这一劫她也是逃不过了,所以犹豫过后,她还是抖着手签字画押了。
    等口供被拿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却还是凭一口气强撑着抬头看向了谢蕴:“现在可以说了吧?”
    她要把那个出卖她的贱人碎尸万段!
    谢蕴也很是干脆,抬手就将账册扔了过来,秦嬷嬷猩红着眼睛翻开,却随即就愣住了,那册子是空白的。
    第201章 他为什么救我
    想起秦嬷嬷发现自己被骗时的癫狂神情,谢蕴眼底闪过暗光,旁人觉得审问秦嬷嬷难,是因为想的都是光明正大的法子,想让她心服口服地认罪。
    可她的心是黑的,如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果,根本不介意过程如何。
    其实能骗过秦嬷嬷,还要多亏对方自己给她提了个醒,如果不是那天在长信宫,她亲口提起她有个侄子,谢蕴还不会找到这个切入口。
    一个终日呆在深宫里的人,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只能是接济娘家人。
    而清明司递进来的消息也验证了这个猜测,秦嬷嬷那侄子说是行商,其实根本没做过正经营生,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全靠这个姑母养活,只要查出他每月的花销,一本账目自然就出来了。
    接下来,只要故作高深地说个谎话,一切水到渠成。
    但这些她并不想说出来,没人想把自己恶劣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哪怕她本性如此。
    “佛曰不可说,钟统领就别问了。”
    钟白被唬住了,大约是他心里对谢蕴本就是十分敬重的,所以哪怕对方没给出理由他也还是听话地闭了嘴,只是没多久就忍不住再次开口,一会儿问秦嬷嬷当时的反应,一会儿又问牵扯了多少人。
    谢蕴倒也好脾气,钟白问什么她就答什么,殷稷看得心里发痒,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谢蕴说这么多话了。
    他指尖一蜷,轻轻咳了一声:“这次多亏有你,不然会横生很多枝节。”
    谢蕴知道他这话只是出于客气,可想起自己为什么会改主意插手,心里仍旧有些不自在,也不大想面对,语气不自觉冷淡下去,看似在回答殷稷,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皇上不必在意,奴婢只是为了自己。”
    话里划分界线的意思如此明显,饶是殷稷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被她的区别对待刺了一下,他默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都无所谓,结果好就足够了,回去歇着吧。”
    他惦记着谢蕴之前因为操劳宫务而头疼的事,生怕她因为这案子再次发作。
    谢蕴垂眼应了一声,她不是没听出来殷稷语气里的暗淡,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那天晚上他睡在自己门外的情形,心口扯了一下,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屈膝一礼就打算走。
    一阵喧闹却忽然自刑房内传出来,她背对着刑房,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心里也不在意,抬脚正打算走,一声颇为凄厉的叫喊突兀地在耳边炸响:“谢蕴!”
    谢蕴一顿,下意识扭头看了过去,就瞧见本该被关在刑房里的秦嬷嬷,此时正狰狞着脸朝她冲过来,手里还抓着烧红的火钩:“贱人,敢算计我,我要你不得好死!”
    炽热的火钩迅速逼近,谢蕴瞳孔不自觉收缩,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东西沾上皮肉会有什么后果。
    大脑叫嚣着要躲开,可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眼看着那火钩就要落在她脸上,她甚至已经感受到了灼烫的温度,身体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随即面前出现了一道宽厚结实的胸膛。
    谢蕴愣了。
    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蔓延在空气里,抱着她的人也骤然紧绷了身体。
    “皇上!”
    惊呼声响起,钟白一脚踹开秦嬷嬷,慌慌张张地凑过来开始大呼小叫,她这才在吵闹声中回神,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殷稷,在保护她。
    为什么?
    她怔怔看着眼前人,嘴唇开合几次才艰难开口:“你在做什么?”
    烫伤的痛苦显然不好捱,殷稷脸色狰狞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却不急着说话,反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确认她没事之后才哑着嗓子开口:“没做什么。”
    他将谢蕴轻轻往旁边推了推:“你回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处理。”
    钟白急了:“处理什么处理,现在得赶紧传太医,伤这么厉害……”
    殷稷瞥他一眼:“别废话。”
    钟白还要再说,慌乱中透着凄厉的求饶声就响了起来,他循声看过去,就见秦嬷嬷被他那一脚踹地撞在了墙上,大约是年老体衰,加上他丝毫没有留手,对方嘴角已经溢出了血,此时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颇为凄惨。
    听见动静的禁军已经冲了进来,泛着寒光的刀锋紧紧压在秦嬷嬷脖子上,她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挣扎着往前爬:“皇上饶命,皇上饶命,老奴不是故意的,老奴没想伤您……”
    她显然知道自己无意中犯下了什么大罪,身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猖狂,说着话砰砰开始磕头,不多时额头上就渗出了血。
    可钟白这个素来容易心软的人,此时却脸色冷硬,他看了眼殷稷肩甲处的伤,下一瞬便抽刀出鞘,仿佛恨不得现在就砍杀了她。
    谢蕴却拦住了他。
    刚才秦嬷嬷一打岔,终于将她逐渐混乱的思绪拉扯了回来,他们对秦嬷嬷下手本意就是要削弱太后对宫闱的掌控,没了这个左右手,太后日后的任何举动,都会诸多掣肘。
    他们不是没想过要从秦嬷嬷嘴里问出太后的罪证来,只是因为希望渺茫,便谁都没放在心上,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犯上是足以株连全族的大罪,如果秦嬷嬷能为了娘家侄子铤而走险,昧下太后的钱财,那有没有可能也会为了他而出卖太后?
    “秦嬷嬷,现在可不只是你的命保不住。”
    秦嬷嬷动作僵住,脸上却毫无惊讶之色,显然什么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去想,此时被谢蕴这么一提醒,她眼底逐渐爬满痛苦和抗拒。
    谢蕴冷眼看着,现在知道痛苦了?当初看我们挣扎的时候,心里很得意吧?
    她上前一步,原本想离秦嬷嬷近一些,手腕却被人抓住,刚才往前的那一步也被人拽了回去。
    “就在这里说。”
    殷稷开口,语气不算强硬,却也不容拒绝。
    谢蕴垂下眼睛,并不想让殷稷干涉自己的事,可当着那么多宫人的面,她犹豫许久还是没有反抗。
    她再次看向秦嬷嬷,语气凉薄:“当初在长信宫你给过我两个选择,现在这两个选择同样适用于你,你怎么选?”
    第202章 我也给你两个选择吧
    秦嬷嬷脸色煞白,哆嗦着摇头,她不想选。
    此时她才知道,原来被迫在两者中间选一个,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也终于意识到传闻中谢蕴的睚眦必报是真的。
    可她畏惧的始终都是皇权,和谢蕴这个人无关,甚至比起畏惧,她心里更多的是愤恨,如果不是谢蕴骗她,她何至于此?!
    但现在的情形容不得她发作,只能死死咽下这口气,卑微的祈求:“谢姑娘,我错了,我不该算计你,你饶了我吧,你饶了我吧……”
    谢蕴冷淡的看着她,那火钩是冲着她来的,可最后却落在了殷稷身上,这点准头都没有,还想求饶?做梦!
    “嬷嬷还是赶紧选吧,宫门下钥之前你如果不能给出答案,我会替你选。”
    “你!”
    钟白适时抽刀出鞘,紧紧压在秦嬷嬷颈侧:“秦耀祖那厮就在清明司,随时都能送他上路!”
    秦嬷嬷浑身一抖,似是被戳中了软肋一般所有愤恨都散了,她抬起头,祈求的比刚才真心实意的多:“不,你不能对他下手,我们秦家就这一个独苗……”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秦嬷嬷抖得更厉害,:“不能说,我伺候了太后几十年,怎么能出卖她,不能说,不能说……”
    钟白被她气笑了:“行,你两个都不选是吧?我替你选!”
    他作势就要喊人去清明司传话,秦嬷嬷癫狂般试图站起来:“不行!”
    禁军们纷纷施力,用刀锋压住了她。
    秦嬷嬷腿刚抬起来一寸,就再次被压得跪了下去,她还要挣扎求饶,可目光却骤然对上了内侍省掌监,这短短的目光交汇里,她仿佛明白了什么,突兀地沉默了下去。
    钟白还等着她说话,没想到她忽然就没了下文,纳闷地挠了挠头:“你怎么不说了?哑巴了?”
    秦嬷嬷仍旧没开口,身体却细微的颤抖起来。
    谢蕴下意识想上前看看她怎么了,却再次被殷稷拉到了后面:“别靠太近。”
    他像是被刚才的变故吓到了,不允许谢蕴脱离他的保护范围一步,抓着谢蕴手腕的大掌更是片刻都不肯松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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