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稷充耳不闻,目光冷冷地看着那男人:“要将我们下狱?做得到你就试试。”
    谢蕴抬眼看他,男人眉眼俊秀,却和六年前显见的不一样了,大约是身居高位真的会让人改变,他不需要做任何举动,身上便自然而然地会流露出压迫。
    他略带愤怒地开口时,那种感觉便越发明显。
    唬得那男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敬酒不吃吃罚酒,给我把他们抓起来!”
    护院们逼近一步,谢蕴骤然回神,轻轻拽了拽殷稷的袖子:“我们没带人,秋后算账也可以的。”
    殷稷垂眼看过来,刚才还冷得仿佛要掉冰渣子的目光转瞬间就平和了下来,他看着谢蕴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心口直发痒,好一会儿才克制住淫邪的念头,只用力抓住了谢蕴的手。
    “不妨事,你喜欢的东西就是你的。”
    谢蕴一怔,她没想到殷稷会说这种话,还又做了一件出乎她意料的事。
    他最近好像总是这样……不,不是最近,是从上林苑之行后他就变得很奇怪。
    我还喜欢着你……
    很久之前殷稷说过的话忽然浮现在脑海里,谢蕴控制不住的一颤,曾经当成是笑话来听的话,此时再想起来,却莫名地让人心口发紧,仿佛……仿佛这话真的可信一样。
    可这个想法太危险,她本能地阻止了自己。
    她不能继续想下去,她不能再允许自己对这个人生出别的心思来,她现在要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南巡。
    她只要等到南巡就好了,等到了滇南,她就会彻底和他割裂,此生不再相见。
    可……
    既然面对殷稷的日子就只有南巡那短短几个月,还需要计较过往吗?
    她被自己问住了,迟迟没能回神。
    钟白察觉到这边情况不对劲,也顾不上马车,连忙从人群里挤进来,眼见一群汉子正张牙舞爪的要对殷稷动手,当即变了脸色,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冲了过去。
    护院们猝不及防,眨眼的功夫就倒了一半,剩下的人回神后想动手却已经来不及了,被钟白砍瓜切菜般料理了。
    他这才上前去看殷稷,见他和谢蕴都没受伤这才松了口气,可巨大的怒火却涌了上来,他转身气势汹汹地看着那夫妇二人,一声爆喝:“哪里来的逆贼,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皇……”
    殷稷一脚踩在了他脚趾上,刚才还威风凛凛钟统领惨叫一声弯下了腰。
    他知道自己嘴快差点说了不该说的,但是要不要踩这么狠……
    他心里腹诽,可摊贩不知内情,只看见他动了手,顿时被吓得变了脸色:“你们闯祸了,你们知道他是谁吗就敢动手,完了,你们完了……”
    对方没头没尾说完一句话,连摊子都不要了,转身就跑,看得钟白一头雾水:“你倒是说完再走啊,他到底是谁?”
    摊贩没回答,可身边却传来一声冷笑,刚才被踹飞出去的护院挣扎着爬了起来:“连我们家公子爷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动手,今天你们算是倒霉到家了,荀家听说过吗?四大世家,我们爷就是荀家的嫡长子,太后的亲外甥,荀家大爷。”
    殷稷一怔,荀家大爷?荀玉书?
    那可真是巧,先前荀家草菅人命,他为了离间荀家和宗亲的关系,用老安王的第三子顶了罪,没想到这草包非但没有吸取教训,严正己身,反而越发嚣张。
    天子脚下就敢横行霸道,还张口就要将人下狱,是谁给他的底气?谁给他的权利?
    荒唐,简直荒唐至极。
    殷稷气得脸色铁青,对方却毫无所觉,眼见身份被亮出来,荀玉书一甩折扇,高傲之态毫不遮掩:“现在跪地求饶也晚了,得罪了我,你们这辈子就老老实实在大牢里过吧,抓起来!”
    钟白哪受得了这句话,撸起袖子来就要教训他,荀玉书没想到这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份还敢如此,顿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恼羞成怒地踹了护院一脚:“你们都是死人啊,快给我动手!”
    护院们打起精神来,刚才被偷袭他们才失手的,这次一定要讨回来,他们对视一眼,快速朝钟白逼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是巡城卫接到消息来查看了。
    可作恶的荀玉书不但不怕,反而眼睛一亮:“你们来得正好,给我把这三个人拿下!”
    巡城史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已经习惯了荀玉书的横行霸道,一挥手就让巡城卫围了上去,可眼看着双方就要交手,他却忽然愣了,这人怎么有些眼熟?
    第214章 你的喜欢,我都记得
    巡城史惊疑不定地又看了两眼钟白,他是个满城跑的差事,难免会路过宫门,先前钟白又是守宫门的,一来二去的,就算没打过招呼也混了个脸熟。
    他吞了下口水:“敢问这位可是禁军虎贲营,钟白钟统领?”
    钟白冷笑一声:“哟,你还认识我呢?我家爷兴致好出来走走,没想到看了这么一出好戏,荀家和巡城史可真是威风,说抓人就抓人,还能让人一辈子待在牢里,真是吓死人了。”
    巡城史心里一咯噔,我家爷?
    钟白虽然做的是守卫宫门的事,可他的来历众人都清楚,能被他称一声爷的……
    他颤巍巍抬眼往钟白身后去看,一道颀长挺拔的影子就站在不远处,对方一言不发,可在成片的灯光映衬下,原本就气势极强的人,越发多了几分神秘莫测。
    巡城史浑身一哆嗦,虽然一个字都没问,可他就是知道眼前这人是天子,是大周朝最不能得罪的人。
    他浑身一软跪了下去:“臣,臣……”
    荀玉书看得一愣,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你这个废物,我让你抓人,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巡城史不但没有起来,反而一抓他的衣摆:“荀公子,快跪下,这是……”
    他不敢直说,只抬手指了指天,荀玉书看不明白,正要骂他故弄玄虚,就被身边的妇人拉了下袖子,这个一向足智多谋的侍妾此时脸色苍白,颤着嗓子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荀玉书僵住,不敢置信地看了殷稷两眼,被侍妾一推才回神,连忙跪了下去:“小人不知道是您,无意冒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们计较。”
    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刚才跑走躲在招牌后面偷看的摊贩更是直接看傻了。
    一向横行霸道,杀人都不用偿命的荀家大爷什么时候吃过瘪?今天竟然被吓得跪地求饶?
    他看向殷稷的目光逐渐敬畏起来,偷偷摸了摸怀里的金叶子,决定回去后就把这东西供起来,当传家宝。
    殷稷并不在意周遭百姓的变化,松开谢蕴慢慢上前,他走得不疾不徐,可每走一步都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在逼近,将周遭的空气都挤压得稀薄了起来。
    荀玉书额头冒汗,他没想到只是出来看个灯,竟然就遇见了微服出巡的皇帝,这,这……
    “求您看在荀家的份上饶了小人这一回……”
    殷稷轻哂:“我饶了你,谁饶过百姓?谁饶过那些被你欺压,又无辜枉死的人?”
    荀玉书浑身哆嗦,只能搬出太后:“太后一向最疼爱小人,您不能……”
    “我能,”殷稷打断了他的话,“我会替她好生管教你,来人。”
    钟白连忙应声,殷稷扫了一眼荀玉书,随即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扭开了头:“既然那么想去京都司大牢,就让他进去好好住几天,让荀宜禄明天来见我。”
    钟白声如洪钟的答应了,声音里都是痛快,话音一落抓着荀玉书的领子就把他拽了起来:“走吧,荀公子,我还没去过京都司的牢房呢,带我长长见识吧。”
    荀玉书鬼哭狼嚎地被带走了,殷稷懒得理会巡城史,任由他瘫坐在地上,拉着谢蕴挤进了人群里。
    “是我思虑不周,带少了人,平白扫了你的兴致。”
    殷稷略带歉疚的开口,刚才的霸气侧漏转瞬间就不见了影子,平和柔软的仿佛能包容所有的发作。
    可谢蕴只是抓紧手里的灯,轻轻摇了下头,她不知道能说什么,所以索性什么都不说。
    殷稷便也不再开口,沿着璀璨的花灯一路往前,只是走着走着他的手就伸了过来,轻轻勾住了谢蕴的手指。
    “人太多了,别走散了。”
    他还为自己找了个借口。
    谢蕴低头看了一眼,思绪几番征战,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
    “去歇一歇吧,从这里走到谢家还有很长一段路。”
    殷稷忽然拉住了她,仰头看着身边的茶楼,眼底闪过怀念:“你还记得这里吗?”
    谢蕴看了一眼,在看清楚四而楼三个字的瞬间,心绪就被记忆拨乱了。
    她怎么能不记得呢?
    六年前的上元节,她和殷稷刚刚定了亲,按规矩两人是不能再见面的,可思念这种东西,从来都是附骨之疽,甩不脱挣不掉,谢济便偷偷做了安排,她在四而楼上品茗谈心,殷稷扮作灯贩立在街口,一俯一抬间,星河璀璨。
    往后好多个日子,他们都是那么见面的,明明连话都说不上一句,可就是满怀欣喜和期待,连对方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能刻在心里,每每想起,嘴角便要带笑。
    可半年后,一切都变了。
    “进去喝杯茶吧。”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可殷稷却并没有等谢蕴回答的意思,话音一落就拉着她进了门。
    明明正是人多的时候,他们却仍旧拿到了雅间,小二殷勤地拿着单子请两人点茶点,殷稷随手翻开:“松子鹅油卷,蛋黄月饼,鲜虾饺,酥糖……”
    谢蕴睁大了眼睛,嗓音微微发颤:“……你都记得?”
    殷稷顿了顿,慢慢合上了菜单:“再来一壶明前龙井。”
    等小二退下去他才应了一声:“我都记得,一天都没忘。”
    谢蕴扭开头,不知为何,心口突兀地就酸了,这算什么呢?
    他们之间这到底算什么呢?
    她仓皇起身,转身就往外走,殷稷下意识要跟上——
    “别过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殷稷的心陡然提了起来,却终究没有跟上去。
    谢蕴出了茶楼,心不在焉地在街上闲逛,本就烦乱的心思越发理不清楚头绪,她和殷稷之间,到底该怎么办。
    许是太过心不在焉,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人,那是个中年妇人,被她一撞,篮子都掉了,她连忙道歉,将东西捡了起来。
    “对不住。”
    “不要紧,姑娘,以后走路要看路啊。”
    谢蕴羞愧地应了一声,一抬眼却愣住了,眼前这妇人,长得和殷稷好像。
    第215章 你那时候就在心疼我
    谢蕴看着那妇人走远才回神,心跳莫名地有些乱,因为殷稷而有些烦乱的心思竟被压了下去,仿佛遇见这妇人是比和殷稷之间不清不楚还要糟糕的事情。
    可世上相似之人何其之多,未必就是有关系的。
    再说,萧懿夫人是殷稷亲手埋的,不可能出错,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可萧家当年没有发丧。
    即便是没出阁的女儿不入祖坟,可也不应该连块墓地都不给,由着殷稷埋在了萧家后山,这其中会不会是有别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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