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服局里点着灯,不少宫人正在穿针引线,有刺绣的,有缠丝的,可那么多人却没人理会秀秀。
    “同人不同命啊,良嫔娘娘封妃,咱们紧赶慢赶地准备衣裳头面,就怕耽误了,人家就能出宫去玩……”
    女使香兰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她一出声其余人纷纷附和,别说来看秀秀特意带回来的东西了,连眼神都变得十分排斥,仿佛秀秀多靠近一步,都能脏了他们的地方。
    秀秀脸上的笑垮了,抿着嘴唇没再开口。
    “你们胡说什么呢?咱们秀秀妹妹肯带东西回来是给你们脸,别狗咬吕洞宾啊,”新任司珍明秋笑吟吟开口,十分亲近地上前一步拍了拍秀秀的肩膀,“来,让我看看你都买了什么。”
    虽然明知道她不怀好意,可秀秀还是下意识打开了包袱,明秋一样样翻过,忽然捡起一个小瓷人:“这东西真别致,能送我吗?”
    秀秀有点舍不得,那个瓷人她是想送给谢蕴的,她还记得之前谢蕴生病的时候祁砚拿类似的东西来安慰过她,她也想去哄哄谢蕴,想求求她别不要自己。
    可是刚才是自己让人挑的,现在再拒绝好像很不好,所以犹豫过后,她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谢了啊。”
    明秋似是很高兴,拿起来给旁人看,可随即就手一松,瓷人落地瞬间被摔得四分五裂。
    秀秀心疼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摔了啊?”
    明秋语气里没有丝毫歉疚:“对不住啊,我手滑了。”
    “你怎么这样?我……”
    “有完没完啊?”香兰瘪嘴,“你不是送给司珍了吗?摔了扔了关你什么事?”
    “就是。”
    “真小气。”
    “舍不得就别送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满耳朵的冷嘲热讽堵的秀秀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先前强压下去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哭出来。
    明秋呵斥了一声:“够了,你们不要命了?咱们秀秀妹妹可是谢蕴姑姑面前的红人,特意让她随行南下的,真要得罪了她,你们有几个脑袋?”
    宫人们这才闭了嘴,香兰却是嗤笑一声:“对啊,你不是南下吗?怎么又回来了?该不会是谢蕴姑姑不要你了吧?”
    “肯定是啊,谢蕴姑姑要是还想用她,会把她丢来尚宫局?御前的差事谁不巴望着?”
    “就是,你看她脸上的疤,吓死人了。”
    “太丑了,这种货色给我做对食我都不要……”
    秀秀脸色煞白,再也听不下去,收起自己的包袱抱着就要走,可门却被明秋眼疾手快地插上了:“秀秀,你去哪啊?不过是开了几个玩笑你不会就生气了吧?做人可不能这么小气。”
    “我没生气,你让开。”
    “没生气就笑一笑嘛,你不笑我们怎么知道你没生气?”
    秀秀气的有些哆嗦,听了这种话谁能笑得出来?
    “我不笑,你闪开。”
    她说着就打算绕路,却被香兰一巴掌推在了地上:“秀秀,别给脸不要脸,司珍让你笑,你就得笑,不笑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秀秀不敢置信地看着香兰,却见尚服局的宫人们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都聚在了自己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的样子,像极了豺狼虎豹。
    她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姑姑,救命……
    一声巨响忽然在耳边炸响,刚才被明秋插上的门竟然被硬生生踹飞,尚服局众人都被唬了一跳,尖叫一声纷纷抬眼看过去,就见铁青着脸的薛京,正煞神一般站在门口。
    第229章 我也和你开个玩笑
    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明秋瞬间哑了声,薛京毕竟是宫里出去的人,曾经还是内侍里的二号人物,对宫人是极有威慑的。
    “薛,薛司正啊,你怎么来了?”
    薛京冷笑一声,大踏步走了进来,他原本的确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可他出了宫要回清明司的时候才发现秀秀的包袱还在马背上,他只是来送个东西,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一场好戏。
    怪不得谢蕴那么郑重其事地嘱咐他多照料秀秀,原来这尚宫局这么不像样子。
    他打量了一眼秀秀,见她虽然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可好歹没受伤,心里松了口气:“没事就好,能站起来吗?”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开口秀秀就憋不住了,她知道自己不该给薛京添麻烦,可孤立无援之下看见一个曾经救过自己的人,她实在是忍不住,眼泪决堤一样掉了下来。
    薛京有些无奈,这丫头太容易哭了,他本想掏个帕子出来给她用,可摸遍全身都没找到,只好认命地抓着袖子给她擦了擦,然后把她拉了起来。
    “别哭了,我给你出气。”
    明秋脸色微微一变:“司正这话说的,我们只是和她开个玩笑而已。”
    薛京眉梢微微一挑:“玩笑?那我也和你开个玩笑。”
    他高喝一声:“出趟宫,把手艺坊里的瓷人都买回来。”
    他不点名,可清明司的暗探遍布朝野,他既然开口就必然会有人去做。
    明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莫名地心惊肉跳,思前想后还是给香兰递了个眼色,对方连忙下去找尚服求救。
    可人明明就在清明司,却比去宫外买东西的内侍来得还要迟,等十几个箱子被抬进尚服局,尚服还没见影子。
    明秋等得心焦,又不能出去看,只能耐着性子赔笑:“薛司正,这么多东西您是要干什么呀?送人也用不了这么……”
    薛京轻轻一扯嘴角,明明还是那张干净俊秀的脸,却因为这一个不甚明显的笑容陡然多了几分阴森,唬得明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
    薛京这才缓缓开口:“你不是喜欢手滑吗?我今天就让你滑个够,砸吧,全部砸完。”
    明秋脸色一变,这么多瓷人,她要是砸完手都得废了。
    “薛司正……”
    “砸!”
    薛京一声厉喝,别说明秋,就连秀秀都被吓得一哆嗦,瞪圆了眼睛看着他。
    薛京不喜欢她的眼神,捂着她的眼睛强迫她转了个圈:“一边去玩。”
    秀秀迟疑着走远了两步,薛京这才再次看向明秋,没了秀秀看着,他脸上那点虚假的平和彻底不见了影子,目光森冷淡漠,活像是牢房门上雕着的狴犴成了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你。
    明秋脸色青白,不停后退。
    薛京却毫不客气,弯腰捡起一个瓷人硬塞进了她手里:“司珍大人,请吧。”
    明秋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薛京的目光却扫过周遭一直在看热闹的宫人:“你们躲那么远做什么?靠近些啊,好好看看司珍大人的威风。”
    宫人们扛不住压力,不得不上前将司珍围了起来。
    “来,请司珍大人动手。”
    宫人们面面相觑,片刻后还是参差不齐地开了口:“请司珍动手。”
    明秋又惊又怒,却感受到了深刻的压迫力,刚才秀秀所遭受的无助绝望,这一刻全都原封不动地还给了她。
    她看看瓷人,又看看薛京,似是知道自己避无可避,哆嗦半晌后,她狠狠一咬牙,抬手就往地上砸,可不等松手——
    “司珍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薛京冷得仿佛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声音止住了她的动作,明秋惊疑不定地看过来:“是你让我砸的……”
    “我让你往地上砸了吗?”
    他目光落在明秋额头上,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
    明秋的脸色却瞬间惨白,这个人竟然让她用额头砸瓷人……别说这十几箱子,就是十几个她的命都得丢在这。
    她被吓得浑身发抖,转身就往外跑:“我不,我不砸……”
    薛京啧了一声,“既然你不肯,我就让人帮帮你吧。”
    他轻轻一拍手,几个强壮有力的内侍就冲了进来,他们都是蔡添喜的亲信,蔡添喜不在,他们自然就会听薛京的。
    “来,帮司珍大人砸几个瓷人泄泄火。”
    “是!”
    内侍们立刻分成两拨,一拨钳制住了明秋,逼着她仰起头,另一人则拿起瓷人,抬手就要往她额头上砸。
    “德春……”
    秀秀颤巍巍开口,“你们在干什么呀?听起来好吓人。”
    她听话得没有回头,但声音里满是不安。
    薛京顿了顿,凶悍的眼神陡然清明了起来,他险些忘了,这不是清明司的刑房,这是宫里,是尚服局。
    差一点就真的把对付罪犯的手段用在这些人身上了。
    他轻轻吐了口气,收敛了身上的戾气:“没事,教司珍大人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而已,你再走远一点。”
    秀秀听话地又走远了一些。
    薛京这才摆了摆手,让内侍退下了。
    明秋死里逃生,跌坐在地上好半晌没能爬起来,薛京慢慢坐回椅子上:“司珍大人,不会你现在还需要我教吧?”
    明秋全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却不敢不听,只能膝行上前,将滚落在地上的瓷人捡起来,狠狠朝地面摔了下去。
    瓷片四分五裂,被迫围观的宫人无一幸免,都被碎瓷片崩伤了皮肤,可他们却动都不敢动。
    薛京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一个内侍身上:“刚才,是你说要和她做对食的?”
    那内侍浑身一抖,他没想到自己就是嘴贱说了一句,竟然就被薛京听见了,连忙跪地求饶:“司正饶命,我哪里配得上秀秀姑娘,是我嘴贱,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怕薛京会让自己也用额头砸瓷人,连忙磕头求饶。
    薛京轻笑了一声:“难得你有自知之明,我也不为难你。”
    那内侍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就听薛京淡漠无波的声音再次响起:“既然嘴贱,那就别留着了,打烂吧。”
    立刻有人应声,脱了鞋对着那内侍的嘴就打了下去,内侍起初是不敢躲,后来是被打得头晕眼花,没了力气躲,他本以为打烂两个字是薛京吓唬人的,却没想到自己的嘴脸真的都烂了,对方都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他几次都想求饶,却始终没能找到机会开口,最终竟被硬生生打晕了过去。
    明秋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箱子没砸完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手更是被四处崩裂的碎片扎得惨不忍睹,可薛京不喊停,她就不敢停。
    “你们在这里看着,什么时候司珍大人砸完了,什么时候让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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