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我家主子做事素来周全。”
    那人不再言语,只扫了周围人一眼,压低声音半是诱哄半是威胁道:“家主待你们不薄,若不是萧家,你们这群亡命徒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角旮旯里了,现在正是萧家需要你们的时候,谁要是敢退……”
    他冷冷哼了一声,其余人都没有吭声,他们知道自己没有退路,取了亲,生了子,就不能再只顾自己,他们得为家里人拼一份前程。
    “我们都听管事的。”
    那被称为管事的人说了一声好,率先站了起来:“跟我杀进去,宰了狗皇帝!”
    府兵们立刻紧跟而上,而一直言语挤兑他的人却蹲在原地没动,身边还跟着几个始终沉默的汉子,只是那些人就算一声不吭,也完全无法让人忽略他们的存在,那一身的铁血气,哪怕是世家中以凶悍闻名的府兵都要退避三舍。
    这是用数不清的人命堆叠出来的冷漠。
    “都尉,我们如何?”
    “你们也听见了,都是一群亡命徒,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百姓的血,这样的人多死一个是一个。”
    其余人便不再言语,眼看着自己所谓的同伴一个个倒下,脸上都不见丝毫波澜,直到那管事朝他们藏身的方向怒吼了一声,禁军主动朝他们冲了过来,那都尉才慢悠悠起身,抽出了腰间的刀。
    “冲了,兄弟们,把这位鼎鼎大名的薛司正的人头带走,算是咱们送给萧敕的见面礼!”
    众人高喝一声,明明人数不多,却愣是有杀伐气层层荡开,生生将冲到了跟前打算动手的禁军给震得顿住了脚。
    虽然敌众我寡,几人却丝毫不慌,结成了一个小阵,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薛京冲杀而去。
    左校尉察觉到不对劲,这几个人绝对不是府兵那么简单。
    “拦住他们!”
    他本想放箭,可对方混在禁军群里,这时候放箭极容易误伤,他不敢拿自家兄弟的命开玩笑,只能跳下城墙带头冲杀,将人死死拦在了薛京三丈之外。
    第458章 我背你过去
    “小子,让开,不然脑袋会掉的。”
    那都尉说着话,一刀狠狠劈下来,饶是左校尉知道他不是寻常人,已经用足了力气,却还是被震得手掌发麻,几乎要抓不住刀。
    身边禁军见他不敌,纷纷前来支援,却丝毫不被那都尉放在眼里,砍瓜切菜般就给收拾了。
    左校尉被激怒:“逆贼!”
    他举刀就砍,本是全力一击,却被那都尉轻松躲过,随即抬手就往他没了防备的腰腹刺了过去。
    一柄软剑却在此时伸了过来,虽拦不住前冲的力道,却稳稳挡住了刀锋。
    左校尉一连后退几步才停下来,后心一阵阵发凉,却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连忙开口提醒:“薛司正,他的目标就是你。”
    那都尉大笑了一声:“你说晚了,既然已经送上门来了,想跑是不可能的!”
    他挽了个刀花,摆出了攻击的姿态,气势也和刚才的戏耍大不相同:“我们奉萧家家主之命,来取你们项上人头,你若是识趣就自己把头伸过来,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话说太满,”薛京抖了抖软剑,轻轻一瞥都尉,“会没人收尸。”
    都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不被他人言语动摇情绪的人,不会好对付,他再不犹豫,手持重刀就朝着薛京冲了过去。
    他本想全力以赴,速战速决,却不想这小子看着瘦弱,还是个残废,却招招狠厉,完全没有关内人喜欢用的花架子。
    两人一路纠缠,打得难分难解,然而没了他在,他带来的人已经捉襟见肘,身上逐渐挂了彩,萧家的那些府兵更是惨烈,已经没剩几个能喘气的了。
    都尉一扫眼前的情形,很清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纵身拉开了和薛京的距离,打了个呼哨示意撤退。
    薛京很清楚,以这样的功夫,绝对会是这次刺杀的主力,他再不犹豫,留下左右校尉留守乾元宫,自己带人亲自追了上去,一路穷追猛打,将除了都尉之外的人全都留在了宫墙之内,而那都尉,即便逃了出去也已经身受重伤,躲不过他们的搜捕。
    可即便如此,他心里也说不上高兴,这些人不可能是萧家的人,这般强悍的功夫和心态,除却边境军里的精锐,不做他想。
    但靖安侯是何时把人调进京城的?来了多少?会不会还有别人?
    他揣着无人能解答的疑问折返回了乾元宫,左右校尉正在指挥人手处理尸体,有刺客的,也有禁军的。
    刺客会丢到乱葬岗,而禁军则会记入名册,等明日他们的家人来收尸。
    “薛司正,这是战死禁军的名册,还请您转交皇上。”
    薛京应了一声,拿着册子推开了乾元宫的大门,秀秀就站在乾元宫主殿门前,见进来的是他轻轻松了口气,上下打量着他,见他走路没有异常,脸色明显松缓,转身开门将他送了进去。
    内殿里,殷稷还在批阅奏折,外头虽有腥风血雨,他落下的朱砂笔却十分稳健。
    薛京甲胄在身,行不了全礼,便只是单膝着地,将册子呈了上去:“回皇上,刺客已经被臣等击退,殉职的禁军都在里面。”
    殷稷将名字一一看完,开口喊了玉春:“传旨,在场禁军军职皆升三品,亡者以校尉礼入葬,后事命礼部操办,抚恤金予三倍;生者赏金百两。”
    玉春连忙出去传旨。
    殷稷见薛京还在地上不动,知道他是苦战一夜,已经累了,索性弯腰将他扶了起来:“今日应当不会再有事,回去歇着吧。”
    这次薛京没再推辞,不管怎么说他得先把秀秀送回尚服局。
    “是。”
    他躬身退下,喊了秀秀往外走,两人出乾元宫宫门的时候,禁军正在提水冲刷青石板上留下的血迹,可怎么冲地面还是残留着血污。
    薛京半蹲下来:“我背你过去。”
    秀秀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怔,眼底有波澜闪过,随即拿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他的盔甲,然后将帕子怼在薛京面前:“不然我还是自己走吧,你身上的血比地上的都多。”
    薛京:“……”
    他看了看帕子,又看了看秀秀,被憋得半晌没能说出来一个字。
    秀秀挠了挠头,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鞋底脏了就脏了,可衣服沾了血很难洗干净的,我……”
    薛京狠狠一咬牙,他就多余问。
    他一把抄起秀秀,摁在自己身上狠狠擦了擦:“你洗不干净我洗,我也洗不干净就给你买新的!”
    秀秀被他抱得吱哇乱叫,忍不住骂了两句,两人吵吵闹闹的不见了影子。
    右校尉羡慕地看了一眼:“这薛司正比咱们年纪都小吧?还是宫里出来的,可人家这终身大事都定下了,咱们还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左校尉懒得理他,用力刷着地面,冷不丁瞧见有宫人提着食盒过来,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要往里走,连忙开口呵斥住,这里刚刚发生了那么凶残的刺杀,天还没亮呢,就有人过来,他不得不多加小心。
    “你干什么的?”
    那内侍脾气似是极不好:“我?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咱家是长信宫的人,太后听说乾元宫出了事,特意命咱家前来探望,还赏了一壶压惊的酒。”
    左校尉眉头一皱,太后的人?
    “皇上已经歇下了,明早再来吧。”
    内侍眉梢一吊:“明天?你这是想让太后等吗?”
    左校尉一时语塞,太后在朝中积威甚重,又背靠荀家,他们多少是有些忌惮的,可就这么把人放进去……
    右校尉拉了他一把:“他这么嚣张,在太后面前一定很得用,咱们别和这些阉人计较。”
    左校尉咬了咬牙,后退一步让开了路,眼见那内侍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内侍就算再嚣张,可毕竟少了样东西,是不可能这么走路的!
    他一把将人拽了回来,那人吃了一惊,猝不及防之下没抓稳食盒,里头的酒水都摔了出来,落地的瞬间泛起一阵白沫。
    有毒!
    内侍脸色大变,转身就要跑,却被左校尉一脚踹在了后心,整个人都扑了出去:“还想跑?我就知道这时候来人不对劲!”
    左校尉一把扭断了他的胳膊,将他提起来丢给了禁军:“带下去,严加审问。”
    宫门处的混乱很快平息,左右校尉没想到刺杀之后还会有这么一茬,都有些心有余悸,也不敢再放松,将宫门严密地看了起来。
    而隔着一道宫门,就在乾元宫里面,一道窈窕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进了主殿。
    第459章 黑云压城
    殷稷拧干净了帕子,知道谢蕴忌讳自己看她,便熄了两盏灯火,即便对方看不见,他也不愿意再骗她。
    “擦洗一下吧。”
    谢蕴抬手接过半干的帕子,背转过身去仔细擦了擦脸颊和脖颈,等面纱重新戴上才将帕子递了回去。
    殷稷顺手接了丢回铜盆里,拧干后又递了过去:“再擦擦手。”
    等帕子再递回来,他才弯腰端起铜盆进了耳房,等再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打理好了自己。
    “以往竟从不知道皇上如此会照料人。”
    殷稷哼笑一声:“你不知道的多了……”
    他爬上龙床,掰着谢蕴的手指头和她数自己都做过什么:“打从进宫你生了多少次病你没数吗?前年冬天就是六回吧?”
    “哪有那么多?”
    “当然有,”殷稷没给谢蕴反驳的机会,将她不够数的手指握进了掌心里,“这两年还好,前几年秀秀那丫头豆丁大小,指望她照料你?还不是我。”
    谢蕴的记忆有些模糊,她最近时常记不清楚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对于殷稷的话就越发找不到痕迹。
    “当真?你那时候瞧见我明明横眉冷目的……”
    殷稷捂住她的嘴,不许她再说。
    谢蕴也只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心里并不想提起那些往事,也就顺势闭了嘴。
    可殷稷的心情还是沉闷了下去,他喂谢蕴吃了药,眼看着她呼吸逐渐平缓,这才在她身边躺下来,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总是会想起以往的点点滴滴,若是没有那好几年的隔阂,他们如今会不会就不是这幅样子了?
    他侧头看着谢蕴,心口沉甸甸地喘不上气来,他其实很恐慌,恐慌唐停来不及赶到,恐慌他要眼睁睁地看着谢蕴一天比一天虚弱。
    他再也躺不住,索性起身去了外殿,静静对着夜色发了会儿呆才静下心来去想如何应对靖安侯这个变故。
    脑子里还没出章程,秦适就急匆匆进来了,手里拿着封军报,上面清楚标着六百里加急,殷稷心头一跳,边境真打起来了不成?
    “皇上,刚才驿站送了急报来。”
    殷稷已然起身,也顾不得等秦适行礼,直接将军报拿了过去,折子打开,钟青的笔迹映入眼帘,说的却不是回鹘敌军的举动,而是边境军异动。
    军报里详细写了那几日边境的情形,一队足有三千人的骑兵假借巡防之名外出,随后便一直未曾出现,钟青几次追问骠骑将军,却一直被敷衍,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可事关边境大军,他远在边境又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轻言,只能派人暗中查探,却一连几天都没能找到铁骑的踪影。
    此时,他才意识到出事了。
    联想到靖安侯未至,他顾不得再遮掩身份,立刻借用六百里加急军报将消息送回了京城。
    这军报上的日期比那封家书晚了足有五天,却在同一天的早晚就进了皇宫,足见路上赶得有多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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