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上午刚学了宫规,该知道你们的身份是不能胡乱出门走动的,若是冲撞了贵人,姑娘怕是几条命都赔不起,还会带累我们。”
    谢蕴神情一顿,这嬷嬷说得对也不对,宫规并没有规定她不能出门,这次只是赶巧了蔡添喜来找她才会闹这么大,而且她也没有去不该去的地方,只是追着殷稷到了御花园而已,那地方谁都可以去。
    但这次毕竟是她给人添了麻烦,她也不能蛮不讲理。
    “此番是我不对,给嬷嬷赔礼了。”
    她屈膝行了一礼,赵嬷嬷的脸色却并没有缓和,从这姑娘一来她就知道她不是个安分的,现在看来果然是,都知道以退为进堵她的嘴了,连借机发作的机会都没给她,可见是心机深沉。
    但有什么用?一个刚才差点就被撵出去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前程?
    就算真的有人能在这迎春殿里走出去,那也只能是那位。
    她想着看了眼迎春殿里位置最好的房间,却一个字都没提,只不痛快地甩了两下藤条:“跟我来吧,给你安排了房间。”
    谢蕴再次道了谢,跟在赵嬷嬷身后往前面去,却是越走越偏僻,迎春殿之所以能被用来安置这些美人,自然是因为它大,先皇时期为了能容纳更多的人,还兼并了两座宫殿。
    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要走这么远的路才有房间。
    “嬷嬷,”谢蕴脚步一顿,“我们走得是不是太远了?”
    赵嬷嬷冷着脸看她:“这迎春殿是我在管还是你在管?若是不想住这里,你可以现在就出宫。”
    谢蕴蹙眉,是因为之前的事让这位嬷嬷对她生了嫌恶吗?这是在刻意为难她?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计较,时间不多,她不想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反正就算住得近,殷稷也不会主动来寻她,她还是要自己制造机会的,明天一早就去乾元宫吧。
    第537章 殷稷你个棒槌
    赵嬷嬷果然给谢蕴找了个位置最偏僻的房间,去前面的主殿要走很久,而且门一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也不知道这屋子是多久没人住了。
    “付姑娘以后就住在这里吧,旁处都住满了。”
    谢蕴看着院落里那些一看就没有人的屋子,十分无语地朝赵嬷嬷看了过去,对方却是丝毫不心虚:“姑娘歇着吧,老身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多留了。”
    她转身就要走,谢蕴开口喊住了她:“赵嬷嬷,方才的事的确是因我而起,给嬷嬷造成了麻烦,属实对不住了,日后定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有句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她虽不惧怕这种人,可眼下这种身份未明的时候,还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却不想赵嬷嬷毫不领情:“那是自然,姑娘哪还有什么以后。”
    话音落下,她冷笑着就走了。
    谢蕴看着她走远才回神,无可奈何地笑了,罢了,旁人不肯放下这些过节,她也不能强求,能做的她已经做了,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是。
    却不想对方并没有如她想的那般识趣,下午她听见外头热闹起来,仿佛是这些美人们又在学些什么,可却并无人来告知她,连旁人身上统一的宫装都没有人给她送,仿佛是刻意将她排除在外。
    “何至于此……”
    她啧了一声,也懒得计较,一边坐在窗边吹风,一边按照唐停教的手法慢慢给身体各处揉捏,脑子里想的却都是要如何与殷稷相认,最粗暴的法子,无非是当年留给殷稷的那封信。
    她犹豫许久,提起了笔。
    “稷郎亲启,见字如晤:
    君既至此,心中所想当并非吾之所愿,痛甚哀哉。奈何目不能视,手难提笔,唯借他人之手,诉诸相思于君耳。
    亦怜君孤身无所依,思及至此,彻夜难寐,身如槁木,仍痛至肺腑,然人力难抗鬼神,唯以牵挂为针,情谊为线,做就布衣寥寥,乞寄君身,如同两人。
    我将化山川清风,雨雪梅兰,常伴君身,乞君安康。
    稷郎……”
    谢蕴笔下一顿,最后一句有些写不下去了。
    这封信是她并不愿意回忆的事情,如同她至今也不愿意去想当年那么仓促的分别之后,殷稷是什么心情,她没问过谢济,谢济也从未和她提起过,可避而不谈并不是遗忘,而是让她更清楚,当年的情形一定很不好。
    而在那种时候,她寥寥几行字,胁迫殷稷如她所愿,着实卑鄙。
    虽说如今看来结果是好的,但终究也是一场胁迫,她很不愿意和殷稷重提这些旧事,先前也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众目睽睽之下,她若是当真说了出来,定然会引得殷稷失态。
    他是皇帝,不能丢了这个颜面。
    明天吧,若是明天有机会单独相处,就试一试,没机会的话就将这封信留给他,只是她如今手脚不灵活,字迹有了些变化,不知道殷稷还能不能认出来……
    她抬手揉了下眉心,怔怔地看着那封信出神,冷不丁房门被敲响了。
    她一顿,连忙抽了张纸出来盖住了那封信,这才起身去开门,外头站着两个姑娘,都十分娇俏可人,却看得她头皮发麻,任谁看见这些姑娘身上都有自己的影子,都会觉得不舒服。
    每每这种时候,她都想骂殷稷一顿,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那是皇帝,毕竟是皇帝。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那两人倒是十分和善:“付姑娘是吧?我们是同住这迎春殿的,方才正殿授课,我们见你没来便来看看,可是不认得路?”
    谢蕴眉梢微微一挑,这迎春殿里有人愿意亲近她?
    “是不认得,也是懒得去。”
    “付姑娘可不能这般想,”两人亲热地往前一步,“赵嬷嬷虽然凶一些,可教的都是很有用的东西,宫规森严,若是学不会这些东西,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今日你错过了这般重要的授课,属实可惜,好在我二人都记得,说于你听吧。”
    二人说着,再次靠近,似是想进屋子里与她详谈,谢蕴却站在门口没动。
    两人看过来的目光无辜又茫然:“付姑娘?你莫要觉得我们夸大其词,这个当真是要好好听的,过几日会有贵人来考较。”
    她们说得一脸担心,可谢蕴的注意力却全在贵人两个字上,她们口中的贵人,莫不是安康?
    “多谢二位姑娘好意,但是不必了。”
    等安康来的时候,她大约已经不住在这迎春殿了,在这宫里,她住得最习惯的地方还是乾元宫的偏殿,她还是打算住回去的。
    就算在,她也不怕那个小丫头。
    她抬手就要关门,门板却被人抵住了,左边的姑娘有些气急败坏:“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我们是为你好才特意跑这一趟,你却连门都不让我们进,太不像话了。”
    谢蕴点点头,敷衍溢于言表:“对,我就是这般不像话,所以二位请回吧。”
    她手上用了几分力道,却仍旧没能将门关上,右边的姑娘也往前挤了一步:“付姑娘,你何必如此排外?赵嬷嬷不喜欢你,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迎春殿里除了我二人,已经没有人肯和你来往了,你可要想清楚。”
    谢蕴耐心尽失,脸色瞬间沉下去:“有完没完?给我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很是不甘心,正想着再动点什么旁的心思,一阵风就从窗户里吹了进来,桌案上的纸张顿时雪花般飞舞起来。
    谢蕴眼神一变,眼看着那封信落了地再顾不上其他,伸手一推两个人,“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她将那封默出来的信捡起来,折好塞进怀里,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骂了出来:“你个棒槌,见我一回撵我一回,旁人你倒是养得好好的……”
    第538章 阿云
    殷稷鼻子莫名发痒,他抬起湿漉漉的手揉了揉,却只当是发热引起的,并没有在意,揉完便低下头继续搓洗盆里的衣服,倒是毫不顾忌自己的身份,等揉搓得差不多了,他伸手提了起来,对着阳光眯起眼睛看:“洗干净了吗?”
    蔡添喜连忙凑了过去,也挤着眼睛跟着看。
    “很干净了。”
    “总觉得还差点……这个地方是不是还有点发黄?”
    周尧带着如今任中书令的赵仓满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幅主仆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画面,他却是见怪不怪,俯身行礼。
    殷稷随口喊了起,他自己却仍旧蹲在地上,丝毫都不顾及皇帝的威严,只将刚拎出来的长袍又泡进了水里,抓着之前溅上血迹的地方一点点揉搓。
    “有话就说。”
    他头也不回,仿佛所有注意力都在那件衣服上。
    二人却不敢怠慢:“回皇上,臣与赵中书商议过此番增兵丰州的事,若是调集十万兵,户部那边怕是有些艰难。”
    毕竟这几年,丰州一直在打仗,打仗就要花钱。
    “艰难?”
    殷稷仍旧头也不抬,他盯着手里的衣裳看了又看,确定这次真的洗干净了,这才换了清水涮洗一遍,然后拧干递给了蔡添喜,让他好生晾晒起来。
    “你们两个还是这副样子,户部说什么都信。”
    殷稷擦干净了手,慢吞吞歪靠在软塌上,透过窗户看外头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
    赵仓满躬身一礼:“皇上,户部尚书是抱着户部的册子去臣那里的,臣想他应当不敢撒谎,臣以为此次调兵五万,足以。”
    殷稷扯了下嘴角,脸上却毫无笑意,只微微抬了下下巴。
    两人不明所以,纷纷扭头朝外看了过去,就瞧见胡子花白的户部尚书一头汗地往里头跑,进门就拜:“臣参见皇上,皇上息怒,臣一时不查,看错了账目,这些年皇上励精图治,国库丰盈,十万兵供得起。”
    周赵两人瞬间愣住了,看看户部尚书,又看看殷稷,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殷稷的眼睛这才垂下来,不咸不淡地落在户部尚书身上:“朕要你户部,是为了拿钱,若是再让朕听见没有钱这种话,爱卿你便荣养吧。”
    户部尚书连忙磕头应声,连声保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周赵两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无语,这小老头不敢在皇上面前耍手段,倒是知道来欺负他们两个。
    但既然户部都答应了,调兵十万的事自然就不必再议,他们安静地躬身行礼,协同户部尚书一同退了下去,周尧有些忍不住:“郑大人,你这是在戏耍我们不成?”
    郑尚书却也满心抱怨:“您二位是天子宠臣,劝解皇上少调些兵马不妨事,可怎么能把我卖了呢?这雷霆之怒,我如何担得起啊?”
    周赵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哦,你担不起,我们就担得起?
    这人真是,什么人呐?平白害他们在皇帝面前丢人。
    三人互相埋怨着渐行渐远,殷稷靠在软枕上闭上了眼睛,他仍旧在生病,精力难免不济,不多时就睡了过去,这一觉却睡得并不安稳,时不时便会惊醒,却又不是真的清醒。
    他看见纷乱芜杂的画面不停闪过脑海,周遭的场景也变幻不定,忽而是那天梦见无边无际的大火;忽而是高高耸立,摇摇欲坠的孤楼;忽而又是遮天蔽日的大雪。
    他身处其中,不知疲倦的前行,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终于看见了一点变化,那是一口井,不知道沉寂了多少年,就那么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像是逃离这里的出口,又像是通往更不见底的深渊。
    他无所谓的走过去,然后在井里看见了付粟粟的脸。
    他骤然惊醒,心跳越来越快,一点阳光却照进来,经过窗棱的割裂,只有一束照在了他脸上,他仍旧被晃得闭了下眼睛,梦境也随之消散,再记不得分毫。
    等他适应了这点阳光才反应过来,天竟然已经亮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了,竟然从昨天傍晚持续到了今天早上。
    可这种休息却并不让他高兴,他摁了摁心口,总觉得自己这次好像又梦见了什么别的东西,因为心里除了那股已经习惯了的空洞之外,还多了一丝慌乱。
    好麻烦……
    他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引起了宫人的注意,玉春躬身走了进来:“皇上,太医来请脉了。”
    殷稷动都没动,他懒得看,反正这风寒迟早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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