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死人,手上也沾过无辜百姓的血,可这是屠城啊!
    “你简直丧心病狂。”
    他狠狠拽开了殷时的手,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殷时反而笑起来:“无毒不丈夫,我若是连这点狠辣都没有,要如何成大事?总之现在是我给了你一个机会,你要抓住,若是这一仗打得够快够狠,说不定能连那个野种也留在这里,到时候大周就是你我的囊中之物。”
    “白日做梦。”
    楚镇嗤笑一声,“你以为殷稷是你?即便他真的疏忽,可他身边那些人,哪一个是省油的灯?岂会让疫病蔓延全城?还让带了病的人出战,当着我们人的面发作,哪有这般巧的事,这分明是计,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信。”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殷时厉喝一声,他最厌恶旁人说他比不过殷稷那个野种,他怎么会比不过对方?他才是先皇养大的皇子,是遗诏上该继位的人,怎么会比不上一个窃国贼?!
    “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一定能发现?谁会想得到大冬天还有疫病?你就是胆小而已,不过没关系,”他看向营帐门口,“你不肯出兵,但有的是人愿意,你们都进来!”
    门外候着的各部族首领闻言对视一眼,有些迟疑,刚才两人的对话他们都听见了,谁说的都有道理,他们一时难以抉择,可心里却都是偏向此时攻城的。
    机会难得,若是此时不出手,真等丰州反应过来,调了支援,就没机会了。
    他们只有十日的粮草,根本没有冒险的资本。
    迟疑片刻,拜图先一步进了营帐:“统帅,要不再让人去探一探丰州的情况?”
    楚镇眼神发沉,早在蛮兵禀报这军情的时候,各部族就有意攻城,现在被殷时这般一误导,只怕群情会更激愤。
    “众位,你们当真不觉得事情凑巧吗?皇帝手段如何你们不清楚,可谢济关培,咱们都打过交道的,他们岂会如此愚蠢?”
    拜图沉默下去,这话不无道理。
    “话不是这么说的,丰州接连获胜,难免会疏忽大意,”一人忽然开口,众人循声看过去,就瞧见了才归顺不久的回鹘王子伊勒德,对方微微一笑,“众位也别忘了,当年谢家是被皇帝发配至滇南,吃尽苦头的,他们当真会毫无芥蒂地帮皇帝驻守丰州吗?”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对啊,不只是他们内部不和,皇帝那边也同样有嫌隙,不久前还有人自丰州叛逃至此呢。
    “不管是谁登基,谢家在千门关的地位都稳如泰山,所以他们为什么要为大周皇帝尽心尽力?”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殷时赞许地看了眼伊勒德,随即咳了一声:“还有件事你们不知道,朕一直派人盯着丰州,早在半月前,丰州就已经开始秘密焚烧疫病死尸,那里绝对已经乱了,现在攻城是最佳时机。”
    一句话将众人的战意彻底挑了起来,目光纷纷看向楚镇,楚镇沉着脸看向伊勒德:“你对大周的事怎的这般熟悉?像是与皇帝很相熟?”
    伊勒德目光闪烁一瞬,随即摇头解释:“怎么会呢?大周皇帝素来眼高于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小部族的。”
    “是吗?”
    楚镇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怀疑丰州疫病是个计,那现在伊勒德一开口,他就是确定了。
    “众位,若丰州此时当真疫病横生,我等攻城,岂能全身而退?”
    他朗声开口,目光落在殷时身上,犀利凶悍的目光生生将他在嘴边的话给逼了回去,“咱们起兵是为了更好地活着,不是为了送命,此时需得从长计议。”
    众部族首领面露不甘,可楚镇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所以犹豫片刻,众人还是点头应声,殷时气得够呛,可这种事急不来,反正种子已经种下了,很快就会生根发芽,到时候楚镇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压不住。
    众人很快散了,殷时将伊勒德留了下来,楚镇让人盯着那边的举动,自己则回了营帐,他有些疲惫,许是想攻城的人太多,他竟也有些拿不准丰州是不是真的出了事,正沉思间呼德就来了。
    “统帅,窦兢有话要说,您见不见?”
    窦兢?
    楚镇略一犹豫,便让人进来了:“你想说什么?”
    窦兢抬眼直勾勾地看过来:“攻城之事还请楚侯三思,这应当是计。”
    楚镇眉梢一挑,打从丰州疫病的消息传来,这还是第一个说是计的人。
    “怎么说?”
    “丰州城有个神医,”窦兢眼神沉下去,“有她在,这疫病不可能泛滥,说不定连药都没来得及送到皇帝身边,就被拦下了。”
    楚镇心下一沉:“当真?”
    “不会出错,那回鹘极力煽动大军攻城,其心可诛。”
    楚镇敲了敲桌子,他其实不止怀疑回鹘,也在怀疑窦兢,一个人背叛的如此彻底,难免会让人怀疑,可不得不说,对方从到这里之后,所作所为,处处都是为蛮部着想。
    “我会考虑的,你下去吧。”
    窦兢抱了抱拳,躬身就要退下,楚镇却忽然想起来另一茬:“伊勒德说,谢家和皇帝不和,此事可当真?”
    第780章 得再快一点
    “你都这把年纪了,喝个药还得别人来哄,你丢不丢人?”
    谢济克制不住的怒吼透过门窗传出去,半个关宅都被惊动,下人和守卫纷纷侧头朝那座院子看过去,可被指责的人却毫不愧疚。
    殷稷靠在床头,手指头都不肯动一下,谢蕴将药递到他嘴边他才肯张嘴,喝两口还要嫌一句苦,要谢蕴说两句好话才肯将药喝下去。
    这是唐停新换的方子,大约是比以往的要更难喝一些,所以他喝起来也格外费劲,非要谢蕴一勺一勺喂他才肯喝。
    谢济带了缴获的东西回城,本是来找他禀报的,看见人在喝药只好等着,本以为一碗药用不了多久,哪料到他能喝上两刻钟。
    就那么一碗药,他喝了两刻钟啊!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这才吼了一声。
    殷稷淡淡瞥他一眼:“没成家的人就是容易暴躁。”
    谢济:“……”
    谢蕴侧头看过来:“兄长先出去转转吧,等皇上喝完了药再去传唤。”
    谢济平白受了这一通嘲讽,气得转身就走,连礼都没行,本想找个清净地方平复一下心情,结果刚走到花园,就瞧见谢英夫妇坐在亭子里,关培捏了个巴掌大的雪人——这两天丰州下了一场大雪,到处都是雪。
    “夫人,给你。”
    “那么凉,以后不准再捏了。”
    “嘿嘿,好……夫人,你真好看。”
    谢济:“……”
    所以说,有时候这些姐夫妹夫是真的讨人厌。
    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就走,连溜达着消消气的心思都没了,好在没等他真的离开关宅,殷稷就良心发现,让玉春将他传了过去。
    谢济黑着脸进了门,一抬眼却见那碗药还没喝完,当即就想走。
    “就差一口了……娇娇,舅兄真是急性子。”
    谢蕴敲敲他脑门:“赶紧喝了,我就在外头,不舒服就喊我。”
    殷稷抓着那只敲打自己的手揉了揉,才松手让她走了,房门很快合上,谢济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么腻歪,怎么不搬回行宫里去?”
    “分开也有分开的好处,娇娇这几日每次来都粘人得很。”
    谢济险些被他给气笑了,到底是谁在粘人啊?殷稷你还要不要脸了?
    但腹诽归腹诽,好歹是皇帝,总不能真的骂出来,他憋屈地吐了口气,将昨天截粮的事情说了,眼底却带了几分疑虑:“臣总有种预感,我们还是得深入蛮部一趟。”
    “仗着地利,蛮部躲藏不出,大周对各族辖制渐弱,威慑不足,才酿成今日之祸。”
    殷稷靠在床头坐了起来,“深入蛮部,虽说冒险,可势在必行。”
    但大胜之后再入蛮,和冒着被偷袭的风险深入是两码事,所以这次诱敌最好是能成。
    “只怕楚镇不会中计。”
    “人心这东西,不会一直被掌控,”殷稷倒是很笃定,“有利可图自然是朋友,可当惠不足分之时,反目也只在一瞬,放心吧,会有人替朕去搅乱这池浑水的。”
    谢济目光闪了闪,谢英在千门关十数年,对这周遭的事知之甚清,曾提起过回鹘的崛起,他琢磨着应当和殷稷有关,却识趣地没有问出口。
    “如此就好。”
    他答应一句,眼见殷稷心情好,他动了替丰州求恩的心思:“皇上也看见了,北地苦寒,养活自己尚且困难,这税收……”
    殷稷抬抬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减免赋税,治标不治本,将地图拿过来。”
    土地贫瘠,气候苦寒,一年里只能种一季粮食,百姓再怎么辛苦劳作,也存不够过冬的粮,年年都要靠关内救济,以往到了这个时候,谢家会游说关内富户来施粥赈灾,但今年圣驾在,他们自然不好越俎代庖,好在谢蕴以皇帝的名义设了粥棚,再加上劫掠了蛮兵的粮草回来,今年丰州百姓至少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天。
    “得想个旁的办法,朕觉得那沼泽大有可为之处……”
    谢济一听也来了精神,抬手将地图递了过去,可殷稷明明伸手来接了,却径直错过了地图,在虚空处抓了一把。
    谢济只当他没看清楚,晃了晃地图,却不想殷稷手挪了一下竟再次抓了个空。
    他一顿,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却没多言,只将地图塞进了他手里。
    殷稷随手摊开在被子上,却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眼睛。
    “朕记得丰州附近也多沼泽,等此番事了,朕将工部和户部都调过来,看看如何整治,你先去吧。”
    明明是准备和他详细探讨的,可只说了这么一句,殷稷便止住了话头,谢济只当没察觉异常,抱拳退了下去,但刚出了内室的门,他就看见谢蕴坐在外头出神,连他走到身边了都没察觉。
    “皇上怎么了?”
    他出声询问,谢蕴这才回神,似是对他察觉了这件事并不意外,只苦涩一笑:“他不太好,可能已经连药都喝不下去了……兄长,要快一点,得再快一点才行。”
    第781章 欠你很多信
    虽然谢蕴没有明说,可谢济毕竟跟着唐停照料了她三年,如何能不清楚这症状是什么意思?
    “王八蛋,卑鄙小人!”
    谢济怒骂出声,见谢蕴始终沉默着没言语,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阿蕴,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两天,如果两天内蛮部没动静,我会亲自率兵,深入蛮部。”
    “兄长……”
    谢蕴抓住他的手,有很多话想说,却难以出口。
    “我明白。”
    谢济沉声开口,他妹妹的心思他怎么能不懂呢?
    她不想让自己这个兄长去涉险,不想让那么多将士去送死,可殷稷不只是她的夫君,还是大周的皇帝,他的生死关乎到大周的安稳,万万计百姓的性命。
    莫说只是涉险,便是以命换命,都容不得犹豫。
    “你进去陪着他吧,我去找钟青谈一谈。”
    谢蕴张了张嘴,谢济抬手戳了下她额头:“行了,真当你兄长是傻子?不该说的我不会说,这种时候,军心不能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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