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天色已近黄昏,夜幕下的李家庄一片银装素裹。高天之上,隐约有一道银光逶迤而来。
    积雪铺就的银毡上,一群孩子满心欢喜的张着手飞跑,欢笑着想要抓住雪花,惹得鸡鸣犬吠,给宁静的村庄增添了一份热闹与生机。
    外出劳作的人们陆续归家,站在屋檐下抖落身上的雪花。冉冉的炊烟次第升起,饭菜的芳香四处飘荡,把嬉闹的孩子们引回家去。
    李家庄依山傍水,背后是连绵的梧桐岭,前方是蜿蜒的灵溪河。围着村中高不过二十余丈的小山丘,三三两两分散居住着三十来户人家,大多都是李姓族人。
    村中的小山丘唤作金蛋岭,山脚有座石头和木头胡乱搭建的破庙,被烟火熏得发黑的供桌上方,供着不知名的黑脸泥菩萨。庙门前没有牌匾,加之年久失修,若非村民偶尔有事相求,香火几近断绝。此时庙门紧闭,门缝里隐约透出火光,飘散出酒肉的香味。
    庄里的房屋多是低矮的木板房,木质的柱、梁、墙,全都用松烟熏得黑乎乎用以防虫,虽然年代有些久远,但也鲜有破败。李氏祖祠鹤立其中,是唯一显得高大的建筑。
    一条石板小路穿村而出,蜿蜒向南,经由灵溪河上的小木桥,再穿过河湾、道界等村,直奔灵溪邑而去。
    灵溪河最宽处不过五丈,河水自西向东一路欢唱至此,再折向南方,流经灵溪邑集镇,在临渊城境内汇入了积墨河。
    这是难得的宁静。二千八百多年前,一统神殒大陆的吴宇神王远征云梦大泽未归,经历了短暂的宁静之后,神启帝国内部开始征伐不断,帝国分分合合,血雨腥风,哀鸿遍野。但战乱始终没有波及这个位于大陆西北的小村庄。如今已是神启二千九百七十八年,临渊王国、紫宵王朝、燕然联邦三足鼎立已有二百余年,偶有摩擦,但大体稳定。伤痕累累的大地,终于得到了休生养息。
    夜色渐浓,九天之上的银光正在接近。
    村庄中的一栋木屋里,气氛十分凝重。一个刚出生的瘦弱婴儿,像一只冬眠未醒的皱皮青蛙,被一尊五大三粗的婆子倒提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屁股。
    室内的陈设很简陋。黑色的木板墙边,放着一张木桌,桌上扑闪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木桌边上是陈旧的木柜,上面摆满了坛坛罐罐。木柜对面的旧木床上铺着兽皮,里面卧着一名女子,床边坐着矮小的婆婆,床前站着铁塔般的汉子,二人都一脸焦急。
    九天之上的银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快,转瞬就到了李家庄上空,无声无息的直奔金蛋岭而去。
    小庙的门瞬间就张开了一条缝,探出一颗须发斑白、蓬头垢面的脑袋,俨然是一名上了年纪的乞丐。他电光石火的朝天空望了一眼,轻轻“咦”了一声,然后又缩回头去,关上了庙门。
    银光没入山体,钻进了地底深处一颗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的巨蛋中。仿佛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巨蛋近乎石化的外壳上灵光微动,一丝微不可查的生命气息,在巨蛋上隐现,默默流转……
    木屋中,随着屁股上“啪”的一声清响,婴儿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听得哭声,婆子正要往小屁股上招呼的蒲扇大手立马停住。
    “芳丫头,孩子哭出来了,没事了!”婆子粗着声音,急切的对床上的女子说。
    一面说,婆子一面就着油灯看向婴儿的小脚丫,薄得隐约可以瞧见油灯的亮光。她微不可闻的轻叹,心里想道:“这娃娃要是养活了,灵溪邑上卖的鱼干都要活了咧……”
    “杨婆,你把他,递过来……”,床上的女子弱弱的声音传来。
    婴儿被母亲书怜芳颤抖着的、粗糙而温暖的双手接过去,轻柔的放在了胸前。兽皮掩住他小小的身躯,母亲的抚慰让他哭声渐止,逐渐变得温暖、安稳起来。嗅着母亲身上熟悉的味道,他拱动着小嘴本能的找寻,然后专心致致开始了人生中的首顿晚餐。
    铁塔汉子是孩子的父亲任犴,他紧锁的浓眉渐渐松开,目不转睛的看着娘儿俩,眼光里满是温情,连脸上狰狞的疤痕仿佛都浮出了笑意。他长长的吁了口气,轻声的冲妻子说道:“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矮婆婆李银娥站起身来,弯下腰爱怜的摸了摸孩子的头,布满皱纹的脸像喝了蜜一样的展开。她挪动着小碎步走到门边,扶着门框冲着外面叫道:“老头子,你的孙子没事呢!”
    木门外出现了一尊如同弥勒佛的身影,踌躇了一下,终究没有走进产房。只有慢条斯理的声音传来:“要取个好名字!”
    任犴转过头去看着门外的老者,扬了扬眉毛,略微提高了声音说道:“我是个粗人,这文雅活儿我干不来。他这么瘦,小名叫猫儿就行。大名还是由文化人来取比较好!”
    乡下人给孩子取名,总认为卑贱一点就会好养。所以李家庄的孩子,都有一个阿猫阿狗、牛儿马儿的小名。
    老者无视任犴的小情绪,沉吟片刻,颇有几分骄傲的说道:“逍遥,任逍遥!随你姓!我书千古的孙子,当为鲲鹏,扶摇直上九万里!”
    入赘李家的任犴有些惊讶的看着书千古,内心泛起了波浪……
    午夜,雪花仍在飘飞。金蛋岭地底深处,巨蛋的生命气息越来越浓,蛋身迸生条条裂纹。随着裂纹越来越多,最后蛋壳咔嚓一声裂为几块,底部现出一条与巨蛋的块头极不相称的乳白色小蛇。
    小蛇的尾巴光秃秃,身上细小的鳞片微不可见,看起来光溜溜。它鼓着一双大眼睛,头顶上有两个隐约的肉芽。
    它嗅了嗅蛋壳,尝试着咬了一口,然后“咔嚓咔嚓”的大嚼起来。
    吃完蛋壳,它扬起头来,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一边吐出信子在空气中探寻,一边弓起尾巴,一弹一跳向地面进发,活像一只大号的跳蚤……
    小名猫儿的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沉睡,小蛇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仿佛被什么莫名的力量吸引,小蛇的身体渐渐透明,最终化为一道流光,透体而入,如一道虚影般在孩子的绛宫中盘卧下来。
    破庙中,老丐背靠着供桌席地而坐,一手捏着黑不溜秋的酒葫芦,一手抓着烤得油光发亮的鸡腿,吃得有滋有味。
    “来一口?”他将酒葫芦举过头顶,背对着黑脸泥塑,懒洋洋的晃了晃。
    噼剥的火焰摇曳,黑脸的泥塑并无动静。老丐摇了摇头,继续自顾自的吃喝起来。恋恋不舍的舔完鸡骨头和脏兮兮的手指后,他打了个饱嗝,倒头就睡,鼾声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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