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石归庭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睁开眼睛,外面天色已经不早了,没有看见太阳,有的是白茫茫的浓雾。这分明是六月的暑天,又不是秋冬季节,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雾,石归庭心下狐疑。
    马帮的弟兄已经在吃饭喂马了,符鸣看见石归庭出来,走过来打招呼:“石大夫起来了,还没吃饭吧,赶紧去吃。”
    石归庭知道符鸣肯定是找自己有事,不然他极少主动找自己说话的。于是赶紧去盛了饭,三两口吃完,便准备放下碗筷。
    符鸣又在旁边说:“石大夫,我们过瘴气林的时候通常都要吃得很饱,这样可以增强抵抗瘴毒的能力,所以你还是再吃一点吧。慢慢吃,不着急。”
    石归庭听他这么说,于是又盛了一碗饭,慢慢吃完了。
    符鸣一直在旁边等着,等他放了碗筷,才说:“石大夫你没有走过瘴气林吧?”
    石归庭摇摇头:“还从来没有。”以前在岭南的时候听说也有瘴气林,但是自己倒是从来没有碰到过。
    符鸣面色凝重地说:“瘴气林一般是十分古老的林子,非常潮湿阴暗,树高林密,日光一般照射不进林子里。碰上雨水较多的夏秋季节,湿度大,又没有风,那些瘴气就集结在林子的下层,看起来就像是一层薄雾。人呼吸一点还是无碍,但是呼吸得多了,就会中毒,引起各种病症。”
    顿了一下他又说:“以往我们过瘴气林,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大雾天气。这种雾天,不仅视线不好,据说瘴气也会更浓厚一些,以前有马帮在这种天气过瘴气林,人马常常都会有折损。我担心今天大家不能安全过去。”
    石归庭锁起眉头,对付瘴气他完全没有经验,只在一些书籍中看到过描述而已。“瘴气林有多宽?大概需要走多久?”
    符鸣说:“瘴气林有具体有多宽我们不太清楚,我们的马道尽量避开了瘴气林的中心地带,从西北边最狭窄的地方通过。走起来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这时白膺、劳成和几个赶马人也都忙完过来了:“符哥,今天还赶不赶路?”
    石归庭知道,从马队的安全角度考虑,这样的天气最好是不要赶路了。“这样的大雾天气会持续多久?”
    符鸣摇摇头:“不清楚,我问过寨子里的老人,短的也就一两天,长的三五天不等。”
    白膺目光落在远处茫茫的雾里:“三五天的话,我们可等不起啊。”
    符鸣点头:“所以我想问一问石大夫,你对你的药有多大的把握?”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石归庭身上。石归庭心头一紧:“我从未试过,但是山雾子跟了哥王一起,只会增强它的药性,不会减弱。”
    符鸣抿了下嘴:“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准备出发吧,我们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相信石大夫的药是有用的。”
    石归庭只觉得肩上担子沉重:“那好,大家先去装药吧,雄黄酒和艾草都带上。”
    大伙儿整理好装束,扬着马鞭出发了。劳成依旧在头骡和二骡之间敲锣,石归庭如今胳膊虽还没有完全好,但也能帮着照看一下骡马,不算是吃闲饭的人了。
    瘴气林离竹塘寨大概三十里地的样子,石归庭很奇怪,怒族的人怎么会选这个地方定居。
    劳成说:“这也算是有好处的,因为这里瘴毒厉害,很多人都不敢靠近,所以打猎的人也少,猎物相对多一些。而怒族世代生活在这个地方,对瘴气的地形异常熟悉,所以不会随便误闯进去。”
    这个上午,符鸣非常注重马队的休息,每走一哨就会停下来歇一下,以让骡马和人都保证充分的休息,不至于太疲劳。
    到了半个上午,太阳强烈起来,浓雾也逐渐消散淡去,这让大伙儿心头稍稍松了口气。
    这一带的林子有些年份了,几百年的参天大树都是常见的。石归庭小心地打量着两旁的环境,那些高大的树木下,全是积压了数百年的腐枝叶。地势渐呈下坡趋势,符鸣在一处比较开阔的坡地上停下来:“好了,我们先在这里开稍,下午再出发。”
    原来前面再行几里,就到了瘴气林。石归庭打量这片坡地,没有树木,只有一些巨大的树桩,那些树桩有了年纪,被日晒雨淋了不知多少年,呈现出沧桑的黑色。坡地上有不少灰烬堆,想是来往此处的马帮做饭时留下来的。
    符鸣带头埋锅造饭,大家给骡马喂料喂药,提早做准备。吃过饭,石归庭提醒大家喝药,这才重新装马出发。路上还是歇了两哨,最后一次装上驮子的时候,符鸣说:“大家将口鼻都蒙上吧。”
    石归庭补充:“最好将布巾打湿了再系上。”
    骡马的大口罩是早就准备好的,有经验的骡马老老实实地被套上口罩,新来的骡马尽管十分不情愿,但也被套上了。
    符鸣带头赶着三妞走在最前头,石归庭跟着劳成走在队伍中间。大家都尽量不说话,只用口鼻呼吸。每个人脸上都蒙着面巾,知道的是马帮在过瘴气林,不知道还以为是一群打家劫舍的强人呢。
    这时已是午后,早晨的浓雾已经消失了。但是眼前的林子还有一层淡淡的轻雾,雾气弥漫在林木的下方,约有一两个人的高度。石归庭想,这应该就是瘴气了。这片林子地势低洼,大约是常年积水,又无法流动,动植物死了之后在林中腐烂,所以就成了瘴气的源头。
    石归庭抬眼打量四周,周围静悄悄的,一片死寂的静默,连声鸟叫都没有,更别说有野兽的踪迹了。耳边只有人畜的脚步声,以及骡马身上挂着的铃铛发出的响声。气氛显得沉闷而压抑,这群平时爱说笑的汉子此刻都缄默着,没有人出声打破这种沉闷,比起打破这种沉闷,大家更愿意安全地穿过这片瘴气林,所以都打起精神来赶路。
    林中偶尔会看到白骨,不知是什么动物不小心闯入林中,中了瘴气,再也没能走出这片林子。为了尽快走过这片林子,大家都没有给骡马下驮子歇息,在林子里停留的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就连骡马,似乎也知道这片林子隐藏着危险,没有半分懈怠,兢兢业业地埋头赶路。
    林子里又闷又热,骡马因为没有休息,身上大汗淋漓。突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大群蚊子,黑压压地往马队冲过来。
    符鸣连忙喊:“大伙儿用艾草和雄黄将蚊子赶走。”
    原来这群蚊子就是人们最怕的带着瘴毒的蚊子,一旦被蚊子叮了,就可能会中瘴毒。
    石归庭没有见过这阵仗,只好也学着大家的样子驱赶蚊虫,但还是冷不防被蚊子在脖子上叮了一口。他心里暗叫坏了,千万别出事啊,希望那些药能够有效。但又不好大肆宣扬,只好紧跟着劳成的脚步走了几步:“阿成,还有多久能走到边了?”
    劳成抬头看看周围,又仔细看了下路旁刻在树上的标志:“快了,还走两刻钟,就到边缘了。”
    石归庭心说:总共才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这走了老半天,怎么还有一半的路程,看来这瘴气林还真是不好过,希望其他的人可别像自己这样也被蚊子叮咬了。还有这些骡马,身上负着上百斤的货物,走这么久不能歇一口气,那真是不容易啊,还好早就在它们身上涂抹了艾草汁和雄黄酒。
    一匹今年新买的骡子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它烦躁地打着响鼻,隔着口罩,也能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符鸣在前头喊:“乌莫,看好你家的那头新骡子。”
    叫乌莫的赶马人连忙跑去牵起那头骡子,在它的脖子上安抚地摸了两下。那头骡子终于安静了些,继续赶路。
    石归庭抬头看看天色,阳光正从厚密的树冠筛落下来,一个金色的小光团从枝叶间飘落下来。石归庭眨眨眼,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然而那东西加快了速度,而且越来越大,迅速朝地面落下来。那光圈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突然炸裂开来,颜色一下子变得绚烂无比,隐隐约约还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石归庭心下觉得好生奇怪,这什么东西,还这么香。没发现走在他后面的白膺脸色刹然全白,惊叫出声:“石大夫,快跑!”
    石归庭听得他的声音布满恐慌,也顾不得细问,赶忙拔腿往前头跑。
    他一边跑一边听见后头一阵骚乱。有人惊喝:“瘴母,是瘴母,赶紧散开!后面的先别过来了。”
    瘴母?石归庭听见这个名字,心想:有些熟悉的名字,是什么来着?瘴毒之母?一边想着,一边却觉得自己头昏脑胀起来,胸闷气短,呼吸急促,身上开始发热且难受。他摇了摇头,尽量使自己保持清醒,却发现身体的力气仿佛被一丝丝抽去,腿脚如注了铁一般沉重。
    符鸣已经走到林子边沿了,在前头听得后面的骚乱声,心里一惊:坏了,遇到瘴母了。连忙回头去看,后头的人已经不再往前跟,纷纷停在一处。劳成也语气紧张地说:“符哥,怎么办?遇上瘴母了。”
    符鸣大声问:“有没有谁闯上了?”
    白膺远远地答:“石大夫和两头骡子在瘴母的近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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