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慎站在院落里踌躇了一阵, 而后无奈收起了手中装着毒蜂的瓷瓶,转身走向了一旁的侧屋。方才林思慎几人又在院落里交谈了好一阵,云鎏屋里又还亮着烛光, 想来她应当还未歇下。
    抬手叩了叩门, 林思慎立在门前静静等候,可等了好一阵,屋里始终没有动静。
    林思慎沉吟了片刻, 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房门, 并未多作停留, 转身打算离去,可她才一转身,身后的房门就悄无声息的拉开了。
    一听闻响动,林思慎就立即回过身来, 一眼就看到了依在门前的云鎏。
    云鎏身着素衣面容憔悴,短短两月未见,她就消瘦的有些不成人形, 扶在门框上的一双玉手,瘦的似乎只剩一层皮肉包裹着骨头。
    她的眸子黯淡的没有半分光彩,可在看到林思慎那一刻,眼中却还是亮起了一丝微光。她似乎有些踌躇不安, 稍稍打量了林思慎几眼后, 很快就低下头去。
    见云鎏如此模样,林思慎心中既愧疚又怜惜,说到底,终归是她害了云鎏。
    她缓步走到云鎏跟前, 神色复杂的柔声问了句:“云鎏, 你这些日子可还好?”
    话一出口, 林思慎便觉自己实在蠢,云鎏都这般模样了,还能好到哪去。
    林思慎那关切温柔的问话,让云鎏身子忍不住微微一颤,她抬头望着林思慎,欲言又止的张了张苍白薄唇。
    “公子...伤势...如何?”
    许是太久没有开口,她迟疑了好一阵,才一字一句的艰涩开口,心中关切的却还是林思慎的伤势。
    “我很好。”
    林思慎随口应了一声,她蹙眉盯着云鎏看了好半晌,忍不住开口道:“云鎏,你怎得这般傻,我的伤势与你无关,你又何苦这般糟践自己。”
    云鎏有些痛苦的闭上眼,偏开头低声道:“公子不必安慰我,我知晓是我害了公子。若不是为了护住我...公子也许不会受伤。”
    那日林思慎满身血泊的倒在她怀中昏迷不醒,她如遭雷击,头脑一片空白,除了手足无措的抱着林思慎哭喊救命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若不是沈顷绾及时赶到,兴许林思慎已经死在她眼前了。
    之后送林思慎回府的路上,她蜷缩在车厢角落,眼见林思慎气息越来越微弱,眼见沈顷绾席浅墨竹围在林思慎身旁手忙脚乱的施救,甚至不知该怎么帮手。
    在后来,她偶然从席浅和柳卿云的对话中得知,若不是自己当时不自量力的挡在林思慎跟前,林思慎根本就不会受伤。
    她这才了然,原来是她害林思慎落的如此境地,原来她竟是这般一无所用
    听闻云鎏这般说,林思慎踏步上前,急忙道:“云鎏,你怎会如此想,不是你害了我,是你用命护住了我,我...”
    云鎏摇了摇头,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她抬眸悲痛欲绝的望着林思慎,笑着哽咽道:“我的命对公子来说,只是负累。就如同我对公子的心意,亦是负累。”
    林思慎楞了楞,轻唤了一声:“云鎏。”
    云鎏越过林思慎,靠在门边心如死灰的闭上眼,可她明明闭上了眼,眼角的泪水却还是夺眶而出,滚烫的泪水滑过她消瘦憔悴的面容。
    她不想让林思慎可怜,所以偏头避开了林思慎的目光,伏在门后低声哀求道:“公子不必再说了,也不必可怜云鎏,你...走吧。”
    林思慎知晓当初是她招惹了云鎏,是她害苦了云鎏,可云鎏却从未怪罪她,到头来甚至还在怨自己。
    她只觉心如刀绞,偏偏又不知该怎样才能让云鎏好受些,她缓步走到云鎏身后,抬手犹豫着轻轻搭在云鎏肩头:“云鎏,是我对不住你,你千万莫要怨自己,你怨我就是。”
    云鎏伏在门前,双手紧紧的护着自己掩住自己的脸,生怕林思慎瞧见她面上的泪,可奈何那眼泪流不尽般,从她的指缝涌出。
    林思慎有些不知所措,恨得扇自己两巴掌:“云鎏,你打我骂我吧,你千万别这般...”
    话还未说完,云鎏却突然猛的一转身,撞入了林思慎怀中。
    她埋在林思慎肩颈,踮脚死死的勾住林思慎的脖颈,仿佛用尽了力气般,将林思慎勒的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她不敢动弹,更是不忍推开云鎏,稍稍犹豫后,她抬手轻轻抚在云鎏后背,僵硬而温柔的安抚着云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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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鎏原本出身世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可也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书香世家。
    父亲温文儒雅母亲知书达理,而她是家中唯一的独女,自小便被家中长辈奉为掌上明珠,受尽了宠爱。
    年幼时,父亲母亲便请来教书先生,教她琴棋书画四书五经。
    她天资聪颖又乖巧懂礼,就连先生们都对她分外喜爱,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只可惜后来家道中落,母亲病重撒手人寰,父亲醉酒后失足落水溺亡,徒留下数不清的欠债。亲族将她家中祖宅田地变卖后,便对她置之不理。
    可怜她尚且年幼,就被人逼债上门,最后更是被人逼的卖身青楼,以卖身之钱财偿还欠债。那些对她避之不及的亲族知晓后,竟转头讥讽她恬不知耻水性杨花。
    从此以往,云鎏只道世间人心何其凉薄。
    可纵使孑然一身沦陷风尘,她也仍是那般清傲通透,不曾妄自菲薄更不曾怨天尤人。
    这些年来,她在风尘俗世间辗转,见过各色各样的男人。
    有位高权重的达官贵人,也有潇洒风流文人雅客,他们有的贪图她的貌美,也有人被她的才气清傲折服。
    为讨她欢心,不惜一掷千金者数不胜数。
    可云鎏却偏偏对林思慎另眼相待芳心暗许,这个在全京城人口中,玩世不恭风流成性的纨绔子弟。
    如今想来,云鎏都不知自己因何对林思慎如此痴迷贪恋。不过到如今,她倒是还清楚记着,初逢林思慎的那一日。
    那夜月明风清花香袭人,云鎏在妈妈的几次催促下,不紧不慢的走到凝香楼后院。如以往一般,那群寻欢作乐的达官子弟正推杯换盏闹的兴起。
    她站在悬满薄纱的回廊下驻步,瞧着那些闹腾的人群,已是不堪烦闷。
    她正欲转身离去,有人却是瞧见了她,远远便唤了声云鎏姑娘,众人闻声纷纷侧目而来。那些望来的视线,是熟悉的鄙陋粗俗,让她忍不住作呕。
    一个满身酒气的公子怕她离去,跌跌撞撞跑来将她拉了过去,她已是不悦,面上却仍挂着故作矜持的浅笑。
    他们闹腾着,云鎏便陪着,面上平淡心下却是万分厌恶。
    直到一个白衣公子踏着月色姗姗来迟,走神的云鎏一眼便瞧见了他。
    他不疾不徐的缓缓走来,瞧不起面容,只瞧得出他身形修长纤细,雪白的衣袍上绣着精致繁复的暗纹,在月色的照耀下闪烁流转着冰冷光纹。
    待他走近了抬眸望来,四目相对间,云鎏头一回惊异于一个男子的相貌。
    那白衣公子,阴柔俊美的不似男人,他有一双胜过女子的潋滟眸子,明亮而透彻,干净的仿佛那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山间清泉。
    他望着云鎏的眼神,没有熟悉的打量和鄙陋,只带着一丝浅浅的温柔疏离。目光短短一瞬交错,他轻颔首以示礼节,而后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还未落座前,云鎏听到一旁的人起哄,有人唤他林公子,有人唤他小将军。
    她这才得知,原来这白衣公子,竟是威远将军府的小公子林思慎,是她早就有所耳闻的纨绔子弟。
    因旁人有意,林思慎才一落座便被人推到了她身旁,肩头不经意擦过时,她抬眸对着云鎏歉意一笑,而后张弛有度慵懒戏谑的与旁人打趣调侃。
    也不知林思慎有意还是无意,凡众人谈及云鎏,她便不动声色的将话引开,这使得云鎏自在轻松了不少。
    席间,云鎏的目光总是不经意落在林思慎身上,望着她那双干净清明的双眸,云鎏的心就仿佛漏跳了一拍。
    从那日起,林思慎便时常来凝香楼找云鎏,她从未有过份之举,总是礼貌而又疏离的保持着距离。
    与林思慎在一起时,云鎏难得的平静放松。
    有林思慎在,她不必再与那些达官贵人逢场作戏,她大可每日自在的弹琴看书。
    林思慎总是自顾躺在云榻上,时不时与她谈论些诗词琴艺,挑的都是云鎏颇为感兴趣的话题。
    她偶尔在市集买些有趣的小玩意,送来给云鎏把玩,知晓云鎏喜甜,也常买些糕点拿来,与她同食。
    不知不觉,林思慎就这么闯入了云鎏的天地。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云鎏的日子似乎也变成了她最喜爱的悠长平静。
    有时云鎏也会闹些小脾气,可林思慎最为知晓如何哄她开心,三言两语甚至一个草编的蚂蚱,就能让她开怀。
    从林思慎踏足她屋内那日起,外头就流言四起。
    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也传入了云鎏耳中,他们说将军府的小公子迷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也不知是被那女子下了什么迷魂汤,每日待在凝香楼乐不思蜀,惹得林将军大发雷霆。
    听着那些传闻,云鎏心中只觉欢喜,也是那一刻起,她这才察觉原来自己早已对林思慎芳心暗许。
    明白自己的心境后,云鎏就这么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林思慎,她所有的清傲矜持,在林思慎面前荡然无存。
    她每日最爱的事,就是每日依在云榻上阅书,侧头听着门外的脚步声。
    待她合上书欢喜一笑时,林思慎就揣着糕点和兵书,及时的叩响了房门。
    她那时总是想着,那样的日子,若真能一生一世就好了。
    可偏偏,沈顷绾出现了。
    云鎏一直都知晓,林思慎有心事,只是林思慎不说她便不问。问来的不一定是她想说的,她想说的又何必多费口舌去问。
    沈顷绾回京的那一天,林思慎急急忙忙的翻窗离开了,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似乎还透着一丝忧虑。
    也是从那一天起,在云鎏还没有任何准备前,一切都悄无声息的变了。
    林思慎带着沈顷绾来见她的那一日,她和何等的欢喜,她不仅终于等来了林思慎,还亲耳听见她在沈顷绾面前承认,她对自己的情意。
    她是何等的欢喜。
    那日夜里,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亲手缝制的嫁衣,静静坐在床榻上,在红烛的映照下,终于等来了她心中念着的那个人。
    梦醒后,她一如往常的躺在云榻上,等着门外的脚步声。
    有时她翻着书页也会走神,想起那夜的梦,便羞红了脸,咬着薄唇以书掩面,偷偷藏着自己的欢喜雀跃。
    可事与愿违,她终究没有等到脚步声,没有等来将军府的聘礼,没有等来林思慎的承诺,甚至没有等来一句解释。
    只等来了林思慎要和青阳郡主沈顷绾成婚的消息。
    不曾想,那日的欢喜,竟只是她一人的空欢喜。那日的梦,也只是她一人的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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