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男子反问:“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圣祖皇帝?”
    老人急不可待地答道:“文韬武略,远见卓识,有海纳百川之气度,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苦,当以天下忧乐为己立心,强权御外,仁政待内,德行……”
    他说到后面忽然住了嘴,面露惊恐之色。
    红衣男子幽幽地问:“能为了权位考验弑母杀亲的人,的确有强权大气,可他算得上仁德之士吗?”
    无人能回答他,小妖们在这个故事里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残忍味道,瑟瑟发抖。
    “天命是注定的,但人命却是自己的,一个连自己的真心都动摇、连最初的人性都放下的家伙,当然会迷失在权欲的漩涡里。”红衣男子轻笑一声,“他的确成了开国天子,可他也成了暴君,人们觉得这是老天爷选错了人,可神明说天选之人的确带来过太平盛世,落到今日地步与天意无关,皆源于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后果也由自己和他治下的百姓承担,因为他们都认为他不过是做了件舍小为大的正确的事情……这,就是报应。”
    天外毫无预兆地炸响一声惊雷,破庙里的精魅们吓得大叫一声,抖似筛糠。
    小女孩怕得面无血色,竟然还有胆子颤颤巍巍地问他:“后、后来呢?”
    “后来,这个王朝陷入了长期的内乱,走上前朝的老路,哪怕中间出过几任明君能人,到底难挽狂澜,终于在内忧外患下亡国,所有宗室先后被杀,最后……”
    精魅们屏住呼吸,却见他莞尔一笑:“最后,故事讲完了,我编得精彩吗?”
    “诶——”
    小妖们咋呼之余不禁松了口气,成年精魅只觉心底发寒,连声道:“还、还好只是个故事啊。”
    他们吸完了香气,又听完了故事,终于心满意足,向着红衣男子鞠躬行礼,又化为山风刮了出去。
    破庙里只剩下红衣男子一人,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正对上一双赤红眼瞳。
    趴在底座上的白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站起了身躯,深深地看着他。
    “醒了?”红衣男子瞧了一眼恰好燃尽的香柱,“再晚一点,你可就回不来了……怎么这样看着我?”
    “刚才你说的,就是本该发生的未来?”暮残声盯着他的眼睛,“如果御斯年打散了冉娘的魂魄,他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中天境百姓期待已久的明主永远不会再出现,迎来的只有一名暴君。”
    红衣男子笑道:“没有发生,就不算未来,只是我闲来无事据此推演的故事罢了,听听便是,不必挂心。”
    妖狐眯起了眼。
    在脱离梦魂之境的刹那,所有被施加在识海里的封印便一并消散,它已经记起了这一切。
    三十三年前,它路过西绝边境时与一只五百年道行的蜘蛛妖发生冲突,虽然成功将其杀死,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被猎户的陷阱套中,若非冉娘的恻隐之心,它差点就被人剥皮宰杀。
    它欠了冉娘救命之恩,然而这伤势不轻,等它闭关出来已经是五年后,本欲回朝阙城报答恩人了结因果,没想到那里已经大旱三年,饿殍遍地,人如恶鬼。
    暮残声去晚了一步,没见到宝儿,却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冉娘。
    她已经瘦成皮包骨头,一身是伤,为了一点水粮被人打断好几根骨头,手指都被活活踩烂了两根,躺在荒路边等死,神情麻木。
    当她看到妖狐时,还以为自己要被野兽吃掉,没想到它却开口说话:“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暮残声救不了她,只能力所能及地补偿她,然而冉娘睁着无神的眼睛看了会儿天,喃喃道:“我……还想见我儿子一面……我想看他,长大……成人……”
    “……”
    “我把他养活到了六岁……然后,我再也养不了他,就把他卖了……”
    “……”
    “他肯定……会恨我这个……,说不定……不认我做娘了……可我只想,让他……活下去啊……”
    妖狐用温软的舌头舔掉她眼角沾着泥土的眼泪:“你为什么不跟他一起走呢?”
    “因为我……走不了啊……”
    风吹拂她破烂的衣服,妖狐看到女人身上有不少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是被割掉了肉。
    乱世中吃人并不少见,可当她用仅剩的手指轻轻触碰到伤口时,竟然在笑:“那个时候,他快饿死了……我也饿啊,可是我……找遍了半座山,都找不到吃的,只、只有我们两个人……要么他吃了我,要么我……”
    她饥肠辘辘地在山上寻找食物,可是一无所获,人已经饿到快要发疯,那时候她想起城里那些易子而食的父母,想起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子。
    他快死了,养不活的。
    反正注定要死,不如……让我吃了他,也算还骨肉之恩吧。
    她握着削尖的木棍,跌跌撞撞地往回走,刚走两步就被石头绊倒在地,濒临癫狂的神智也勉强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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