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的屋子在靠近山脚的一块平地上。
    暮残声打量了一番,只见这房子估计是不久前重建过,上面盖着严密的大青瓦,院墙拿红泥细细糊过,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些许香味,可见是拿驱虫避蛇的香料熏过。
    院子里种着一棵茂密的银杏树,有猫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角落的笼子里还养着鸡鸭和兔子。正前方是一栋二层小楼,建造得不算精致,却也中规中矩,单从外形就透露着普通农家人难以追求的讲究。
    当然,这样的讲究放在乡野还行,落在出身长乐京的金大老爷眼里也跟叫花子的窝没什么区别。
    村长推开门,笑呵呵地招呼道:“山野陋室,没什么好招待的,还请老爷包涵。”
    暮残声故意皱起眉头,从鼻子里挤出了一个“嗯”字,跟着村长进屋后先抽出条巾帕铺在凳子上,然后挪动圆滚滚的身体挨着边坐下,递到面前的茶盏也只接不饮,将“嫌弃”二字在无声无息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村长看他这副做派,不禁在心里嗤了一声。
    他先饮了一口茶水,道:“老爷莫怪小老儿多事,敢问您是怎么遇上闻音的呢?”
    暮残声扯了扯脸上肥肉,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他呀……虽然是个瞎子,但有一张好脸,老爷又是好颜色的,你说是怎么认识的?”
    村长第二口茶差点呛进了嗓子眼。
    闻音的确长得端正好看,哪怕眼盲也无损他温润君子的气质,更别说还弹得天籁又通诗书,可谓是眠春山这大草窝里的一只金凤凰,他们这几年让闻音跟着其他人出外办事,未尝没有利用他这皮相的意思,可要说真让他半点出格的事儿,哪怕是村长也不敢开这个口。
    村长想到这里,磕磕绊绊地问道:“老爷,他……您……”
    “他可机灵着呢,老爷花了大力气还没动上他一根手指头,他就问我要一晌贪欢还是长生不老……呵呵,有意思。”暮残声笑了笑,“长生不老,哪个不想?老爷赚了这么多钱,年纪却一大把了,还没享受够呢!”
    村长松了口气,问道:“老爷就这么信了他?”
    暮残声瞥了他一眼:“要真这么容易,老爷还能在长乐京立足?我听他这么说,当然觉得他是在骗我,而老爷这辈子最讨厌骗子。”
    村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您……”
    “我让人把他关了起来,整整十日,一滴水一口粮都没给,要真是长生不老,就活给老爷看,要不是……我就把他的尸体丢去喂狗。”暮残声放下茶杯,看向村长,“十天过去,他还活着,所以我才来了。”
    村长想好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冷汗涔涔。
    去年他就听一个贵客说过,长乐京里的富贾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故而哪怕他垂涎金盛的财力,也迟迟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见了面果然如此。
    心里尚存的怀疑已经打消了大半。
    村长定了定神,赔着笑问道:“那么老爷可曾从闻音口中得知这笔买卖该如何做?”
    暮残声冷哼一声,道:“他说自己是私自出行,情急之下擅自出言已经犯了禁,再多的一句都不肯说,非要老爷亲自来这一趟,只道不准带其他人。”
    听到闻音不曾泄密,村长暗自点头,开门见山地问道:“敢问老爷,还想活多少年?”
    “多少年?”暮残声掀起眼皮,“老爷今年已知天命,早年走南闯北的痼疾一并犯了,大夫说年岁无多。然而我儿子不成器,不能放心把家业交给他,只想亲手把年幼的孙子好好养大,再看着他娶妻生子,亲手抱上重孙子,你做得到吗?”
    村长估算了一下,道:“三十年,好说。”
    他话音未落,坐在对面的胖老爷便激动得拍案而起,打翻了茶盏也不顾。
    “你真有办法让我活三十年?”暮残声逼近他,故意露出狠厉的眼神,“老头子,我这辈子最恨谎言,你可别骗我呀。”
    “老朽既然敢说出口,就不会骗大老爷。”村长站起身,“老爷,适才我们一路行来,您觉得咱眠春山的人怎么样?”
    暮残声沉吟片刻:“无论男女老少,都是脚勤手快。”
    “您看老朽今年多少岁数?”
    暮残声打量他一眼:“耄耋之年吧。”
    村长笑了起来:“老朽还差三十载,便是双百寿数了。”
    这老头子竟有一百七十岁了!
    暮残声惊了一下,不信邪地伸手去摸,只觉得皮肉衰老松弛,其下筋骨却还硬朗,难以判断骨龄。
    他沉下脸:“我如何信你?”
    村长道;“老爷一路走来,没见到一座荒坟吧?咱们眠春山,已经百年未有丧事了。”
    生老病死,是万物逃不过的轮回,对于凡人来说,一百年便是一生了。
    暮残声愣在原地,半晌才喃喃道:“怎……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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