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他为什么叫的是“令仪”!
    “令仪,你看看朕,你看看朕……”明僖帝声音颤抖,带着不可抑制的情绪。
    如鼓槌,一下一下,往舒青窈心上敲。
    这于她来说,未免太过刺激,她受不起这个惊吓。
    明僖帝拼了命的拉扯,想要看她的脸,她也只能拼了命的抵触,把身体扭来扭去。
    末了才想起,自己是个会术法的啊!
    右手暗转,凝起一道灵力,正欲向明僖帝施去,却察觉到手腕的力道一松。
    面前的男人放开了她。
    语气几分嘲弄与无奈:
    “罢了,朕知道,你是不愿见朕的。你能出现,已经很好了。”
    舒青窈指尖顿了顿。
    听到身侧的声音又窸窣响起,微微侧眸,见明僖帝竟就这么离开了。
    “等等。”开了口。
    她意识到,今夜或许是唯一一个,能这般接触明僖帝,听他说几句真心话的时机。
    手指自脸上掠过,幻化出云嫔大概的模样。在夜色中,看不出什么破绽。
    明僖帝听到记忆深处的声音,身形一顿,又惊愕地转过身来。
    “令仪……”几步走到她面前,要牵她的手。
    她后退避让,对他行了礼。
    “皇上,嫔妾身躯,不敢沾染龙气分毫。”
    明僖帝悬在半空中的手滞住,堪堪收回,有些手足无措。放去身后,捻着手指,颇是紧张地道:“令仪,这么多年,你终于肯来见朕了。朕私下寻了那么多能人异士,招魂数次,你都不愿现身,没想到……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舒青窈吃惊不已。
    明僖帝竟私下寻能人异士给母嫔招魂?
    这……
    这算什么?
    “令仪……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可是……还在怨朕?”
    舒青窈不知该如何回应。
    母嫔和他之间种种,她当年一个小姑娘,自然不会太清楚。
    殊不知她的沉默在明僖帝眼中,正坐实了他的揣测。惴惴不安地抿紧唇角,好半天的,才道:“云太傅那件事,朕实在有心无力。云太傅私下所藏的那些,任何一本拿出来,都是要诛三族的。朕当年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子,能做的,只能保你一条性命,却没想到会叫你没入贱籍……”
    舒青窈瞪大了眼睛。
    云太傅……
    她记得的,尉迟太傅曾说过,他的同窗,姓云的,原也是太傅。不过云太傅是个极度清高自傲,又执拗顽固的人。尤其是对文字,相当执着,不管是什么文字,只要认为有研究探索的必要,都会收集起来。
    所以后来,当有人告发他意图谋反,家中藏有各类大逆不道的书册时,前去抄家的人,当真发现了满满几库……
    舒青窈从未把云太傅的“云”和母嫔的“云”联系起来。
    但到了此刻,云嫔那一手娟秀小楷,以及不俗的气质,出众的容颜,纷纷浮现在她的眼前。她忽而觉得,母嫔好陌生,还有明僖帝,也好陌生。
    是她,从未真正了解过的。
    而可笑的是,这两人,是她的父母。
    不自觉地牵起唇角冷冷笑了一声,明僖帝听到,立刻又慌张起来。
    “令仪,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别这样,别怨朕……待朕百年,你放心,朕已经写了密旨,到时候,朕与你同葬一处……”
    “不必,”舒青窈冷声拒绝,“我只想一个人安静。”
    “可是朕答应过你的,我们,啊,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你,盈意,还有……”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是踌躇。
    过了片刻,还是言道:“还有青窈那孩子,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这几个孩子,应该,也在怨朕吧。”
    “你知道就好。”她更加冷漠。
    说出这句话之时,她已经想好了,待会儿就去把母嫔的遗骨找到,启出来带走,决不能再让明僖帝沾染一根指头!
    明僖帝急得上前半步,给自己辩解:“青窈那孩子的命格是天注定,也不是朕要她那样;至于盈意,她是死得冤,朕何尝不知皇后在其间插了手,但陆家势力摆在那里,她身为东宫,又拿捏着你的真实身份,朕实在无法……”
    顿了顿,叹息:“朕原以为,你平安生下麟儿,朕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封你为妃,哪知你想不开,害得钱玲珑和冯——”
    “你闭嘴!”舒青窈忍无可忍,“你根本不了解!到如今,你竟还以为钱玲珑和冯宛眉是因为我母嫔才小产!她们分明都是假装有孕!再故意说自己小产,意图害我母嫔!就你这样的,还有什么资格见我母嫔!我母嫔绝不会再见你,绝不会!”
    明僖帝一个趔趄,险些摔去地上。
    颤抖着手指指向前方,嘴唇嗫嚅:“你……你是……”
    事到如今,舒青窈亦懒得再装,手指掠过面容,露出一张与云嫔同样妩媚清艳的脸。
    她扬起头,以从未有过的姿态站立在明僖帝面前,唇角挽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我是谁?你说我是谁?我可不就是那个,天降的煞星,注定要颠覆王朝的舒青窈!”
    “你……你……”明僖帝一颗心脏几乎停跳。
    周遭又传来脚步声。
    舒青窈掌中运出灵力,并不打算再在此处逗留。
    正欲施术,却察觉手腕一紧。顺势上望,怒目以对:“你莫非今日还想在锦绣宫杀我不成!好啊!让母嫔看看,你究竟做了些什么!”
    明僖帝吸了口气,想说话,又没说出口,抿了抿干燥的唇,回头朝传来脚步声的方向,声音沙哑:“不许过来!都退出去!”
    草叶交错的黑色屏障外,传来侍卫迟疑的回应:“可是皇上,臣等听到了有……”
    “退出去!”
    “是!”
    舒青窈冷漠地看着明僖帝,嫌弃地挣脱他抓住自己的手腕。
    第247章 不懂
    “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屑冷笑,“我不是母嫔,会对一个懦弱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怀有希望。”
    “青窈!”明僖帝加重语气,“朕是你父皇!”
    “父皇?”她嗤声,看去一旁。
    这称呼,早在多年前,就随他们浅薄的父女情分,被她挫骨扬灰,随手扬去风中了。
    她记不得这男人对她有多好,相反,脑子里都是这男人对她,或者说,对她命格的万般嫌弃,如避蛇蝎,就算来锦绣宫,也压根不愿多看她一眼。
    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她就问过云嫔。
    “父皇为什么不喜欢窈窈,只喜欢其他的哥哥姐姐呀?”
    云嫔抱着她,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语调温柔:“没关系,母嫔最喜欢窈窈,不管你父皇喜欢谁,窈窈都是母嫔的小宝贝。”
    尽管母嫔自那次后,的确更加疼爱她,但她还是很羡慕其他的皇子皇女。
    那些,和她流淌着一半相同血液的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在那个高大的男人身边撒娇。哪怕坐在他腿上,用手轻轻拉扯他的发须,他都不会生气,只会哈哈大笑,说一句:
    “你小子,敢摸朕的龙须!”
    身边的大太监陈霖必会打趣:“都说虎父无犬子,何况皇上是真龙天子。几位皇子皇女啊,自然是胆识过人喽。”
    而她,永远都是远远的站在一旁。
    远远的看着。
    她不知道坐在那个高大的男人的腿上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其余兄弟姐妹习以为常的事,在她眼里,却是一种奢侈。
    最开始她还会委屈,心脏还会一阵阵的刺痛,到后来,也就麻木了。自己说服了自己,那个男人,不是她的父皇,她没有父皇,只有母嫔。
    对峙良久。
    她倔强的眼眸印刻在他的眼睛里。
    明僖帝自己也发现了。
    面对这个女儿,他无法像寻常那样轻言细语,做个爱笑的慈父。
    在不知不觉中,原本该是他最疼的女儿,硬是长出了一身无人敢碰的扎手的刺。
    心下怅然,他摇摇头,不愿再继续争执下去。
    缓和了语气:“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有‘回来’,我只是路过。”她淡淡地说。
    回望四周,锦绣宫沉浸在夜色中,如往日无数个寂寥的夜那样,没有什么特别。
    明僖帝沉默一瞬。
    主动,又试探地问:“要不要去看看你母嫔?”
    舒青窈怔了怔。
    倒是她无法拒绝的提议。
    明僖帝带她去,比她待会儿一寸一寸探地寻找母嫔的遗骨,要方便许多。
    “在哪儿。”
    明僖帝又惊又喜,上前两步:“这边。”说着,还真在前面引路。
    一路上他止不住地想,其实很早以前就该这样了。
    他来锦绣宫,然后他们的女儿,舒青窈在旁边一蹦一跳,开开心心的,再看屋檐下,他心爱的女人抱着粉粉嫩嫩的舒盈意,小腹微微隆起。
    其余什么皇后,什么贵妃,什么宫女太监,一个都不要……
    可是,他做不到。
    他贵为天子,他是一国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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