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的洁癖症自从遇见青年之后就已慢慢痊愈,若在往常,他哪里会碰触这种臭水沟里捞出来的玩意儿。所有的脏活累活,他此刻全包了。
    梵伽罗看着满脸嫌弃的宋博士,不由抿唇低笑,瞳孔里浓而不化的雾霾已被微亮的星芒破开一线。
    沈途的力气早就耗尽了,被宋睿略一施压竟然无法动弹。
    “二位也请坐。”梵伽罗冲沈父沈母招手。
    看傻眼了的工作人员这才开始搬凳子、捡灯架、扫垃圾,把录制间恢复原样。
    宋温暖拽了沈父沈母一把,两人这才铁青着脸坐回原位。他们的脑子现在都是一团乱,却也不会盲目到连儿子忽然变了一个模样都看不清。儿子身上肯定有问题,找灵媒是对的!
    梵伽罗把油纸包放在自己眼底,沈途立刻弹动一下,似要扑抢,双肩却被宋睿的大手牢牢压住。
    梵伽罗盯着他眸光乱颤的眼,左右摆动食指:“天才?你从来不是。”
    拼命挣扎中的沈途陡然僵硬。
    第162章
    当梵伽罗示意嘉宾各归原位时,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也在迅速恢复着录制间里的陈设。几名灯光师捡起四处散放的灯架,调整好光源的角度和距离,力图让摄影师能够拍摄到足够清晰的画面。
    最明亮的两盏灯被分别安置在梵伽罗和沈途身边,把他们的脸映照得纤毫毕现。数分钟之前,沈途的姿态是懒散的、傲慢的、不屑的,也是闲适的、放松的、愉悦的,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他只想玩个痛快。
    但现在,当明亮的灯光射过来时,他竟伸出手挡住了自己的脸,五官扭曲出痛苦的形状,尤其当他听见梵伽罗的否定,竟是身体剧颤,汗如雨下。
    “天才?你从来不是!”
    这句话同样击溃了沈父沈母的骄傲,令他们尖声抗议:“你胡说什么呢!我们途途就是天才,别人都说他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他将来是要考Q大B大的,他会成为像霍金那样伟大的科学家!你这种普通人懂个屁!”
    梵伽罗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施舍给沈父沈母,宋温暖倒先嗤笑了一声,眼角眉梢挂满了冷嘲。
    “你笑什么?你笑什么?你这是什么表情!”沈母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不依不饶地指着宋温暖的鼻尖质问。
    “不好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的话挺好笑的。”宋温暖拂开她的手指,一字一句说道:“如果梵老师是普通人,那你们是什么?草履虫?”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沈母被问得无言,却还是胡搅蛮缠,不肯罢休。儿子是她最大的骄傲,她不容许任何人诋毁!
    但梵伽罗的嘴显然不是她能控制的,他正缓缓往下述说:“十二岁之前,你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孩子,你并不聪明,也不强大,更不超凡,你甚至有点蠢笨,两三岁了还走不好路;心里有什么话,嘴上却表达不出来,比所有的孩子都要更愚钝一些。”他闭上眼,在浩如烟海的记忆碎片中搜寻,翻捡出自己需要的画面:“你总是为了学习成绩而苦恼,别人看几遍就能学会的知识点,你需要一遍又一遍地记忆、背诵、抄写,付出了几百倍的努力,得到的却只是差强人意的结果。你几乎每一天都活在煎熬中,生而平庸却又不甘平凡是你最大的痛苦。你从来就知道自己并不强大,恰恰相反,你弱小得可怜。在五十六人的班级里,你总是最不起眼也最不惹人喜欢的那一个。你的父母、老师和同学最常对你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这么笨?”
    “你胡说!我是天才,我每次考试都能拿满分!”沈途拼命挣扎,双手伸得直直的,试图抓挠梵伽罗,却始终被宋睿强而有力的双手固定在原位。
    沈父沈母却露出惊骇的表情,似乎被这些话戳中了死穴。
    “没错,后来你的确变成了天才,”梵伽罗略微点头,语气却更为冷沉:“你的注意力集中了,理解力提高了,以前看不懂的知识点后来稍微梳理一番就能融会贯通。你的成绩瞬间拔高到了碾压所有人的程度,你开始跳级,这并不是出于前途的考量,而是一种炫耀的方式。你平庸而又卑微的人生忽然迎来了转机,于是你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是不平凡的,你是超越了一切的,你是凌驾于普通人的。因为真实的你太弱小了,需要这层外壳的保护才能活下去,你是何等自卑却又自傲的一个矛盾体。”
    梵伽罗三言两语就把沈途的皮给扒了,令对方不得不躲开明亮的灯光,把脸掩在双手的阴影下,发出尖锐的嘶喊。他试图用噪音阻止青年的讲述。曾经趾高气昂地发出赌约,并且任由别人来感应自己内心的他,现在却狼狈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梵伽罗把他的尖啸当成了配乐,依然用自己的节奏进行着剖析:“你内心深处其实也明白,这聪明的头脑、超凡的意志力、新颖而又独特的见解,乃至于不世天才的称号,从来都不属于你,是你借来的。你一直是你,从未改变,你还是那个平庸、怯懦、迟钝、蠢笨的孩子。”
    说到这里,梵伽罗把裹在证物袋里的油纸包取出来,轻轻点了点。
    沈途隔着指缝看他,眼睛睁大到了极限。当别人还搞不清楚梵伽罗在说些什么的时候,他隐藏得最深的秘密已经被青年戳穿了,于是尖啸声陡然拔高了好几度,刺得所有人头脑发胀。
    这孩子疯了!
    “途途,途途,你别叫了,妈妈抱抱,妈妈抱抱就好了。”沈母急得直哭,沈父则拍着桌子怒吼:“你别说了,我儿子不想听!你没看见他已经受不了了吗?”
    “可是,这不是你们要求的吗?现在才说不想听似乎已经晚了,赌约是不可能作废的。”梵伽罗轻笑一声,隐藏在温和表象下的锋芒于瞬间迸发出令人胆寒的杀伤力。他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肆意挑衅耍弄的对象,沈途挑错人了。
    “赌约作废,赌约作废!你别说了!”沈父急红了眼,一遍一遍地呐喊。
    然而梵伽罗并不听他,也不看他,正如此前这些人对待他人的态度。
    “极端的自卑和极端的自傲在你的内心交织,让你陷入了极端的恐慌和焦虑当中。不过这些仅仅只是你最微不足道的苦恼。正如你自己所说,你出了问题,而且很严重,你开始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不断在你耳边嘶喊——杀、杀、杀,把所有的异端都铲除!”
    挣扎中的沈途瞬间瘫软了下去,颤抖的双手轻覆脸庞,却丝毫掩不住粗重的喘息。他的又一个秘密被揭露了,恰似被摆放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先是被剥掉皮,然后卸掉肉,再把五脏六腑拆解,最后把骨头分离。
    他在这个人的眼里竟然是完全透明的,而他之前还目空一切地贬损着对方、得意洋洋地逗弄着对方、肆无忌惮地挑衅着对方。他简直是在找死!始终牢牢禁锢住他的男人在他头顶发出一声轻微的笑,竟令他似触电一般抖起来。
    宋温暖等人已经听呆了,满心只有“卧槽”二字。那个无所不能的梵老师又回来了,他知道!只要给他一点时间或一个契机,他便什么都能感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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