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听不见,反倒加快了步伐。
    忽然,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大手,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童音似定身咒一般阻住了他的脚步。
    “师叔,别去。救了你是梵儿做过的最开心的事,梵儿从未后悔。师叔若是去了,梵儿便主动让那块玉佩把我吃掉。”小小的孩童掏出玉佩,信誓旦旦地说道。
    师弟的脚步骤然停顿,血色双瞳一瞬间恢复了清明。
    他半蹲下去,颤声道:“你知道了?”
    “我听见了这里发出的声音。”年仅九岁的孩子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他是天水派最强灵子,他自然听得见如此强烈的欲望。
    “师叔,你还记得你与我说过的盘古大神的故事吗?你告诉过我,我们这些修者就算是死,也要把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回馈给天地,因为是这方天地养育了我们。师叔,你留下,不要去。”
    九岁的孩子死死拉住了玄阳子的手,焦急地说道:“不要成神,不要走。”
    “好,我不成神。”玄阳子落下泪来,心中的羞愧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他终于清醒了,却又害怕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欲望拉入深渊,于是从褡裢里取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慎重交代:“倘若某一天,师叔犯了无可挽回的错误,你必须亲手杀死我。”
    九岁的孩子吓得哭起来,双手背在身后,死活不愿意拿匕首。
    玄阳子把手搭在他肩头,语气冷肃:“如果你连我的错误都不能制裁,那你如何捍卫这片土地?你现在应该明白你终其一生都将活在怎样的炼狱里了吧?若是不能坚强,那你就只能选择自戕,因为你捱不过去便会堕落成魔。懦弱的守护者对这片土地是威胁,是灾难!”
    “守护者”这三个字分量极重的字眼,就这样被玄阳子安放在了一个九岁孩童的身上。
    而总是以天水派守护者自居的玄诚子,却在此时被羞愧压弯了脊梁。
    看着慢慢握紧匕首,流着泪慎重点头的九岁孩童,玄诚子的脑海里忽然响起一个谴责的声音——仇恨这个孩子,你怎配?清理门户,你怎配?
    恍惚中,记忆里的场景随之一变。玄阳子放弃了祭天成神的想法,却还是没能逃过上天的惩罚。两年的时间终究太短,而韦埔的村民又太过留恋故土,不愿离去,于是在龙脉断绝后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村里死了十几口人,玄门派人去查,自然而然便把玄阳子这个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玄诚子眼睁睁地看着师弟跪在三清殿前叩首领罪;又眼睁睁地看着过去的自己与他怒而打斗起来,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双双重伤倒地,不得动弹。
    然后,最让他无法释怀的一幕发生了。小小的梵伽罗走了进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干脆利落地扎穿了师弟的心脏。
    过去的玄诚子每每想起这一幕,心中的恨意就像洪水一般决堤,但今日再看,他感到的却是痛彻心扉的哀悔。
    换上师弟的视角,他才看见梵伽罗那张小脸是如何地被泪水淹没,又是如何地咬破了嘴唇和齿龈,露出凄绝的表情来。而师弟的脸上却挂着鼓励的微笑,食指微微一勾,用唇形无声说道:做正确的事,莫犹豫。
    什么是正确的事?
    对梵伽罗而言,正确的事就是制裁堕魔者,守护这片土地,守护所有生灵。
    难以想象一个十岁的孩子,肩头却扛着如此沉重的分量。
    第283章
    当玄诚子陷入这段回忆时,那块玉佩所辐射出来的磁场也把其余人都拉了进去。
    在光影浮动的记忆里:被扎穿心脏的玄阳子轻轻拍打梵伽罗还握着刀柄的手背,眸光那么温柔,笑容那么欣慰。
    是的,能用自己的死铸就如此一个坚强无谓、善恶明辨、勇往直前的孩子,他是欣慰的,也是骄傲的。他知道,经此一事,这个孩子将摒弃掉内心的最后一丝软弱,变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守护者。
    玄阳子的眼睛闭紧了,脸上却没有丝毫怨恨的神色,内心也没有任何遗憾的残存。
    这段记忆就此落幕,所有人都是恍惚的,也是震撼的,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消化所有惊世骇俗的讯息。
    唯独玄诚子猝然跪地,失声痛哭。他恨了梵伽罗两百多年,却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才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他擅自违反门规,以至于那块玉佩被欲望引动,借由因果铁律,散播到了人间,也间接害死了师弟和梵伽罗。不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他怎么还有脸活着?
    天水派的门徒全都围拢在他身边,跟着落泪。原来这就是当年的真相,所谓的残杀同门,其目的竟是为了守护。该是有多强大的毅力和多坚定的心志,才能背负所有重担,坚持到现在?
    天水派的门徒一个个地跪了下去,羞惭满面。
    却忽然听见一名玄门高手喊道:“情况不对!既然我们守住了龙脉,幻象中的屠城为何还是发生了?龙脉未断,国运犹在,这场浩劫应该避过去了才对!”
    “是啊,玄阳子前辈不也偷偷保留了一条小龙脉吗?也就是说,我们还有八条龙脉,绝不可能发生大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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