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强终于松手,让桃花簿和朱砂笔都回到了月老手中,“我要你帮我,把我的徒弟,今生今世的姻缘,全部抹去。”
    月老捧着两个失而复得的法器,一时有些错愕,“这……你这个要求,技术上是可以做到的。可是,凳子还这么年轻,不用急着现在就让他断情绝爱、一心向道吧?”
    “这你就别管了,我是他师父,还会想着害他吗?这都是为了他着想的,你只管照办就是。”郑小强摇了摇头,并不想解释太多。
    “你真的是为了他着想吗?我怎么觉得,像是我们两个偷偷摸摸躲起来捉弄他……”话虽这么说着,但毕竟眼下确实欠了面前的人,月老只能无奈地翻开桃花簿,随意挑指捻动着纸张。
    在主人的绕指动作之下,桃花簿自动纷沓翻动起来,纸页扇出令人舒适的声响。千百年来,令无数痴男怨女心动心碎的条条记录,正随着月老的动作流转不停,跨越时空,不带一点儿情绪。那簌簌作响的纸张摩擦声,如枯枝落叶无异,怎么听也谈不上浪漫,更谈不上虔诚与神圣。明明正摆弄着被传诵千年的当家法宝,月老面上却全是漫不经心,郑小强则眉头深锁。
    终于,桃花簿停了下来,摊开在月老掌中。她执起朱砂笔,深深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般,正要提笔往下划去。
    “咦?”朱砂笔的笔尖还没有落到纸上,月老就疑惑地眨了眨眼,又放下了笔,“省事儿了,你这个徒弟的姻缘录,本来就是空的。”
    “什么?”郑小强难以置信地伸手取过桃花簿,递到眼前仔细一看,只见“邓子追”那一栏上,生辰八字确实是他没错,姻缘录末尾一格,竟然当真是一片空白。郑小强大为吃惊,将那一页翻来覆去地看着,还追问道:“该不会你们天庭把他的姻缘也给隐藏了吧?怎么会啥都没有呢?”
    “没这回事,我只收到了隐藏鬼王一人的指示,也不会闲着没事干去乱改别人的。”月老把桃花簿收了回来,缓缓思索着,“这有两种可能,要么呢,是你徒弟是个天煞孤星,本来就这辈子与情爱无缘,要么呢,就是缘分未到,桃花簿还没给他算出来。”
    “那让我现在就给他划了去。”郑小强又想从她手里掏朱砂笔,被她挡了回去。
    “现在划了没用,都说了缘分未到,这就不是你我二人能用意志力去改变的事了。”月老将她的法器收进兜里,捂得紧紧的,“郑道长,这天机不可泄漏的道理,你们白乌鸦应该很清楚吧?非要逆天而行,不尊重万物阴阳轮回平衡规律,那是绝对行不通的。不是我不想帮你了,是天意,天意!”
    这话说得郑小强也没了法子,毕竟他自己确实清楚,天意难违,哪怕出发点再冠冕堂皇,以私欲强求只会造成灾难和混乱。他叹了口气,打消了念头。
    月老见他没有别的反应,嘴角偷笑,正准备开溜,“那要是没啥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等,月老,刚才我们可是说好了的,你替我在桃花簿上稍作疏通,我就替你跟任将军说说好话。”郑小强马上又打起精神来,拦住了她,“事情还没办完呢,你怎么就想走了?你们做仙官的,应该不会不讲信用吧?”
    月老面露不耐烦:“都说了,你徒弟的姻缘录是空的,还想让我怎么疏通?”
    “那我不是还有另一个徒弟嘛。”郑小强笑得神神秘秘地,凑到了月老的耳边一阵嘀咕。
    “啊?”月老听完了他的耳语,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扭头偷偷去瞧正在外头铺面忙碌着的身影。郑清然正专心致志地清点着快递,丝毫没有留意到里面发生的事。月老又将视线挪回到对面,见郑小强神情自若,笑得灿烂,还不住用手指点向她兜里的桃花簿。
    月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又将东西掏了出来,一阵翻动。郑小强满脸堆笑,耐心地等着。
    “喏,你自己看吧。”桃花簿停了下来,月老只扫了一眼,见“郑清然”一栏的姻缘录上,第一个字果然是“郑”,便径直将手札举到郑小强面前,没好气地问,“满意了吧?”
    郑小强仔细看着,连连点头,喜笑颜开,“哎,满意了,很满意!”
    “你们这些凡人啊……”月老的白眼一个翻得比另一个高,终于收起东西,往外走去。
    郑小强一边送她出去,一边笑得合不拢嘴,“月老走好啊,上去之后记得帮我跟财神爷打个招呼!”
    抱着好不容易找回宝贝的劫后余生感,月老头也不回地走了,完全不想再和渡通中人寒暄扯皮。郑小强也没再纠缠,回去拆他自己堆积如山的快递去了。月老过了两个路口,正要踩上回天庭的那块砖,心里不知怎么又觉得忐忑不安起来。
    事情实在太古怪了点儿,她思前想后,还是又将桃花簿摸了出来,嗖嗖几声就翻到了刚才的那一页,然后定睛一看——“邓子追”的姻缘录之上,方才还是一片空白的小格子里,此刻,竟然正赫然浮现出三个大字。
    人算不如天算,天意到了,神仙也挡不了。
    “这,这他妈西王母下凡也搞不定了!”月老啪地一声合上本子,露出惊恐万分的脸来,脚底抹油地从人间消失。
    从急诊室出来之后,安齐察觉到,任崝嵘似乎在疏远他。
    每次他去隔壁找凳子,任崝嵘总是刚好不在,就算在家,也会很快借口需要出车而离开。半个月下来,安齐觉得自己见到任崝嵘正脸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更让安齐郁闷的是,海一健又出长差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每天晚上下班后,回到家里,面对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和四面墙壁,甚至连蓝蓝都不怎么出现了,安齐倍感寂寥。
    “也不知道他这出的什么差?一去就去这么久,也不回个消息。”以前总是拎着一大袋宵夜,现在却只是和邓子追一人一小杯酸奶,安齐不止一次叹着气和他抱怨,“这两天他也没有联系你吗?”
    每次安齐问起海一健,邓子追总是面露一丝遮掩,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等过会儿安齐走了,他再进去暗室里,让海一健随便回条消息,假装他只是天天忙于开会,让室友放心。
    本来,安齐很满足于自己家和邻居之间的和睦气氛,感觉随着相处时间的长久,大家越来越像一家人了。温馨的日子却没有维持太久,现在海一健人没影了,任先生每日早出晚归,邓子追的师父和师兄住了进去,虽然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但更多地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安齐觉得有些失落,却又无可奈何。
    “喂?任先生?”看着脚边零零碎碎的乐器和零件,安齐无奈地拨通了那个他犹豫过好多次的电话,“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过来接我一趟?我会照常给你算钱的。”
    “……好,我很快就到。”电话那头的任崝嵘听起来有些犹豫,但答应得很快。
    安齐站在路边等着,几个之前见过任崝嵘的同事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笑着问他男朋友是不是终于有空了。以前也被他们开过类似的玩笑,那是任崝嵘还很勤快地来接他下班的日子。那时候,安齐总会略带害羞地否认,但心里是高兴着的,嘴上也带着笑。现在,他却只是疲惫地抱着琴盒,除了摇头以外,不想多说些什么。
    任崝嵘没说谎,他的车确实很快就停到了安齐面前。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和安齐的同事打招呼,他没有下车,只是开了车尾箱,让安齐自己把东西逐样逐样地搬上去。
    “抱歉,这些东西估计过不了地铁安检,所以才临时请你过来。”安齐坐进副驾驶座,与只扭头过来看了他一眼的任崝嵘视线一触而过,但对方迅速地重新看向前方,几乎没等他坐稳就开动了车子。
    “没事,举手之劳。”任崝嵘如常回答,十分简短,让人觉得他好像并不想仔细聊下去。
    安齐脸上的微笑渐渐淡了,他略低着头,余光瞥见窗外的街灯和商铺招牌都在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心里的温度也随着逐渐接近的夜晚而变化着。
    “任先生,最近是不是挺忙的?”他鼓起勇气问了一句。
    任崝嵘听起来语气轻松,依然没有转头看他,“还行,和之前差不多。”
    “如果不是很忙,”安齐眼神也略带冷淡地只盯着车窗,“那你最近是不是在避开我?”
    “没有啊。”任崝嵘只停顿了一瞬,“只要你找我,我肯定会过来。”
    安齐忍不住偏过脸去看他,只见在任崝嵘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阴影的面积因夜幕降临而变得越来越大,连带着他的眼神似乎也冷了下来,令他感到陌生。不知为何,安齐脑海中忽然响起了急诊室里邓子追的那一句“你看,他吃醋了”。当时任崝嵘对他的在乎和保护,此刻正如对方面颊上不断闪过的街灯一样,忽明忽暗着,不知什么时候就消失了。
    “凳子的师父和师兄住进去了,你们那边应该挺热闹的吧?”安齐遵从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莫名换了话题,“我前两天还想问问郑师父,能不能也教教我功夫,凳子说他自己教我就可以,不用找别人。”
    眼前交通灯颜色骤变,任崝嵘一脚踩下刹车,两人的身体都随着惯性稍微向前倾去。安齐吓了一跳,发现车子停在了路口。
    “……怎么了?”安齐疑惑地问。
    任崝嵘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安齐有些紧张起来,“是我说错什么了吗?还是我之前做错了什么事,得罪了你,你最近才——”
    “你其实有没有想过,关于你自己的,以后?”任崝嵘打断了他,双眼仍是只看着前方,话语中混杂着苦涩和压抑,“你以后的生活,是打算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吗?”
    “我以后的生活?”安齐觉得这话多少有些刺耳,不由得皱起眉来,“我以后的生活,像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吗?我有自己喜欢的工作,有享受的兴趣,还有喜欢的人——朋友。”
    任崝嵘有些急躁地说:“但是,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安齐也略显恼怒起来,“是我特别没用,还是特别烦人?如果你就是不想再和我接触了,你直说不就行了,等海一健回来我就搬走。”
    “我指的不是这些,也不是想让你搬走。”见绿灯亮起,任崝嵘又重新将车往前开动,“你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要好得多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太容易被人伤害了。”
    安齐仍有余怒地瞧他一眼,“为什么会有人闲着无聊想伤害我?”
    任崝嵘紧抿双唇,没有回答。
    “你是觉得凳子会伤害我吗?”安齐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追问着,“还是你只是单纯不想听见我提起凳子?”
    任崝嵘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答了一句:“邓老板可以保护好你,没什么问题。”
    安齐扭头看向窗外,没有再作声。
    两人维持着安静,一直到家,安齐独自搬下了所有东西,连道谢都省了,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
    他背着琴盒、奋力捧着大箱子的背影,落入任崝嵘眼中,与记忆中出尘和悠然的身影渐渐剥离开,像是两个不同的人。但想起这两个身影时,涌上任崝嵘心头的滋味,却又分明和回忆分毫不差,令他心动,更令他心痛。
    任崝嵘回到车上,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中又倒出那一颗玉念珠,久久凝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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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班摸鱼写东西好困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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