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子郁交代可法收拾碗筷兼洗碗,她自己则是去屋子的另一边烧热水擦澡。
    可法洗完碗之后,又坐回椅子上看小说,但脑袋一直分心思考他与子郁之间的变化,他内心的慾望明明那么强烈,现在却都被堵在心里,好不痛快!这也是他第一次发觉,原来自己是可以这么渴望一件事…
    他小说没看到几页,子郁就回来了,刚踏进屋子,她就瞧见可法用那种呆滞的表情看着她,眼神甚至还带点迟疑与害怕,想到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当中似乎都还没有好好的跟可法谈过,于是她马上放下手中的东西,乾脆地走过去坐在他的面前。
    「可法,你有话想对我说吗?」她无比认真的问他。
    可法被她突如其来的疑问吓得回神,难道他想什么都瞒不过子郁吗?
    思考片刻之后,他还是摇摇头,表示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想说的太多,却又怕说了弄巧成拙,沉默不说…至少状况不会比现在更差,如果说错什么的话,就有可能导致现在的一切变质,两者权衡之下,他还是决定不说。
    子郁看他摇头之后并没有因此作罢,反拉起他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握着。
    「其实我昨天就想要问你,在我发现你的那天,你为什么会全身都是伤?」说失去记忆是骗人的吧?她想。她也不笨,会让可法撒这种谎言,一定是有原因的。
    听子郁这样问,他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说,却慢慢地也一五一十地讲了。
    讲了自己的身世、讲了被其他人鱼排挤、讲了自己曾被绑起来、讲了被绑就三五天都没吃东西、讲了偷偷上学听课……最后终于讲到那一天,他莫名其妙地被八、九个人鱼围住,他们拿利贝壳划伤他,用尾鰭重打他,对方人数一多他就没办法反击,打不过就只有逃,逃到最后没地方躲了,只好变成人类暂时到陆地上,结果因为人类伤口好的慢,伤口太疼痛又血流太多才昏倒…说到最后,他虽然双手被子郁紧握着,咬唇也咬着拼命忍住,却还是撑不住地哭了。
    人鱼不能哭,他就得时常忍住这心中的痛,但现在有眼泪这个发洩管道,似乎就让他的脆弱一发不可收拾。
    「乖,别哭了,不都说已经是大人了,还哭…」这是他第二次在她面前崩溃,可见那些过去对他来说多么残忍不堪。她心疼的坐过去拍拍他的肩,他也顺势就扑在她怀里,想索取一点点她身上的温暖。
    这种姿势维持了几分鐘,在他终于些微冷静下来的时候,子郁开口了,可法的头靠在她的肩上,她沉稳的声音就在他耳边。
    「我叫苗子郁,这你已经知道了。我今年二十八岁,学歷是康乃尔大学植物学博士,曾拿过国际…呃…这不重要。我出生在亚洲一个叫做台湾的小岛,家中父母都还在,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叫子风,他是个模特儿。在来岛上之前,我一直都在吉儿岛的曼莱斯研究中心教书,教的是植物遗传学,也从事这方面的研究。会来裂心岛是因为想要在这岛上种一种植物,一种大概只能在这岛上生存的植物,不过来这也快一年了,还没有成功…嗯…」她说到这,吞了口水,接着又问,「我暂时就想到这些,你还有没有想知道的?」
    他愣愣地摇摇头,完全不知道为何子郁突然跟他说这些,当然也不知道要问什么。
    她微笑着解释:「你都把你的底细告诉我了,我当然也把我的底细也告诉你。可法…我说我会留你,这绝对不是说说而已,你了解吗?」她苗子郁一向说到做到。
    他抬起头来,泪痕还在脸上,她用衣袖擦了擦他的泪,又给他一个拍拍。
    可法看着她清澈的双眼,安静了好一阵子,这才查觉她会突然做这一连串的动作,可能是因为她误会他了,她误会他认为她会丢下他,才跟他说了这么多…
    「子郁,对不起。」
    「你又没错,没做错就不用说对不起。」
    「我不是担心你丢下我,我只是…因为…」他脸瞬间红了,他并不是不信任子郁的承诺,而是想让子郁像以前一样对待他,想让她摸摸他的头,抱抱他的身体…就像现在安慰他一样,但这样的心情,他该如何说出口?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子郁?
    「因为什么?」她完全不解的问。
    望着她担心的表情,他心一揪…算了,我豁出去了!
    「因为你……你这几天,都、都不摸我头了!」闭上眼,他终于喊出他内心的想法,喊完脸也瞬间红透了。
    小木屋中顿时陷入完全的安静、沉默。
    什么?他刚刚说什么?子郁完全无法相信,这句话居然是从一个二十岁的男人口中说出的,而且还是个长这么漂亮的男人,天啊!她有种心脏快要麻了的感觉…
    深深地吸气吐气,在一开始的惊讶与害羞过后,她想起他刚刚所提到的过去,一个孤单、寂寞…被别人欺负惯了的过去,是不是因为他有这样的过去,才让现在的他这么渴望她的温暖?她手不自觉的移到他的头上,如同往常般的摸了一摸,这不是同情,她想…因为她好像有点感同身受。
    可法感受到头上传来轻柔抚摸的动作,感觉像是一朵朵小花在他心里绽放,他的嘴角不禁露出满足的笑容。
    好舒服…好喜欢子郁摸摸他的头。
    「我不是说了吗?因为你长高了啊…笨可法!谁叫你长太高了。」她看到可法笑,不自觉的也跟着他缓缓地笑了起来。
    「欸…可是…」他张开了眼睛,一脸懊恼,「你说的也对…我不应该长这么高…」
    看他真的很烦恼的样子,子郁笑得更大声,「哈哈…可法,你真的很可爱欸…哈…」她手上的力道加重,可法整齐的头发都被她弄乱了。
    「你…你笑什么啦!」他恼羞成怒的别过头去,脱离子郁的手。
    「只是觉得你很可爱啊!生气啦?」她按捺住想笑的衝动,猜想她这样说,可法一定又要生气嘟嘴了。
    果然…她一讲完,可法就怒地鼓起两颊,一脸『我完全不想理你了』的表情。
    「好啦!别生气了,以后你若想要我摸你的头,跟我说不就好了?」
    「真的?」才一句话,子郁就把他给拐回头了。
    「真的!不然你下次也这样嘟嘟嘴,我就知道你想要摸摸头了,不过你得记得找椅子坐…呵,不然我搆不到。」说完,她又抬起手,摸起他的头来,小心将刚刚她弄乱的发丝顺整齐。
    这句话她其实是说笑的,却没想到日后会变成他们之间相处的小默契,只要可法嘟嘟嘴,她就知道他需要她的安慰了,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们都没有改变这个只属于他们的暗语。
    「那就这样说定了喔!」他被子郁哄得立刻又恢復笑容来。
    「你看,跟你聊一聊…今天又没有时间打报告了…欸…好了,别再说对不起,今天也跟昨天一样早早睡觉吧!我答应你,改天如果是好天气,你身体也ok的话,就带你一起出去,所以今天就早点睡吧!早睡早起身体好。」说完,她站了起来催促可法去擦擦、洗洗身体,她自己则说要来收拾一下屋内。
    可法穿了外套走出屋外,熟悉地将外头已冷的水用馀火热过,等水热了,他才拿毛巾沾沾水,擦了擦脸跟双手双脚…这是子郁的规定。如果不洗澡,睡觉前一定要来将脸跟双手双脚都擦过,因为她说床是乾净的,就算没有出门,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也是会沾到灰尘细菌,所以……嗯?等等,他不是被赶到床下了吗?睡在床下还有什么脏不脏?况且…地板本来就是脏的啊!
    意识到这点的他,匆匆解决了清洁工作,小跑步奔回小木屋,一走进去就看子郁已经躺平在床上,然而那个应该铺在地上的睡袋,则是整个被打开来,摊在床上的被子上。
    「子郁?」这是怎么回事?他满脸问号。
    「擦完了就快点过来,天气冷…」子郁挪了挪身体,移到床的里边,然后掀开了棉被,示意可法躺进来。
    「…可是,你不是说…我…」他犹豫,昨天被赶下床的画面还歷歷在目。
    「过来,我可不想明天你又一直打喷嚏,但我先说好,你可不能对我毛手毛脚…不然你就永远得睡地板,不…毛手毛脚的话就赶你出去,永远不能进来!」
    可法还是杵在那,一动也不动,他歪脑袋想了一会儿,却还是不知道子郁所谓的『毛手毛脚』指的是什么,于是他不耻下问:「子郁,什么是毛手毛脚?」
    没想到他会这样问的子郁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只好打马虎眼说:「就是性骚扰!之前跟你说过的…」
    「喔…」那他不就常常性骚扰她,不对啊…可是子郁也常常性骚扰他啊!这样到底又跟毛手毛脚有什么差别?他本来想继续问下去,可子郁动作更快,威胁他要是再继续问下去的话,就只好睡地板了,吓得他赶紧跳上床,拉好被子准备睡觉。
    「子郁晚安。」
    「晚安。」
    关上灯,屋内已是一片黑,空气中传来海的味道,规律的海浪声也的让人感到安心。
    可法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均匀的睡得很熟,大概是还记得性骚扰的定义,他睡得很规矩,完全没像以前一样抱着子郁,整个人安安份份的躺在床的外侧,反倒是睡在内侧的子郁失眠了,她在黑暗中一直张着眼睛,看着可法安稳的睡脸,想着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想着他对她的撒娇。
    其实,我也很喜欢摸摸你的头,你不知道,早上我偷摸了好久,你的头发好软好好摸,感觉好舒服。
    但是可法…你不知道、你一直不知道…我其实也想要被摸摸头,可是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人会对我这样做了,老师走之后,就没有人在我身边了…
    我懂你的孤单,我真的都懂,因为我也是一个人,爸爸妈妈只会骂我败家,唸书就是败家吗?可我都花我自己的钱啊!但子风无论做什么都会得到支持,我只有老师…只有老师肯支持我,但老师也离开我了…可法,你是不是老师派来照顾我的呢?可法…你能不能,也摸摸我的头?
    子郁红着眼眶,咬着唇,忍着让自己不哭出声音。一个人孤单太久了,有时候只是碰触到一点点温柔,感情便会如潮水般一口气涌出,就像他今天哭了一样,她也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可法此时张开眼,一定会看见泣不成声的她…只可惜,他依然熟睡,一点不对劲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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