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毫不聚焦地滑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直到定格在街角那个宽阔而结实的背影上。她认出那个人是白闻赋,他在一家店铺前和几人正说着话,在叶芸看见他的时候,他灭了烟侧过头来。叶芸赶忙转过身胡乱钻进一条狭窄的巷子,巷子里横七竖八地挂着晾衣绳,衣服在头顶飘扬,她的脚步匆匆加快。
    她没敢回头,就这样一直走,走到巷子深处时,她才回身看了眼,身后空无一人。她便放慢了脚步,鞋底磨过青石砖,思绪纷扰,愁绪万千。
    没多久就走到了巷子尽头,叶芸无意识地向左拐去,面前的人影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抬起眸,白闻赋靠在墙上,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叶芸呼吸停滞,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白闻赋的眼神在她脸上来回扫了一圈,直起身子落下视线:“怎么哭了?”
    叶芸慌忙撇开头:“没有。”
    颤抖的睫毛,眼里柔润的水汽,衬得小脸透白而脆弱。
    白闻赋拧起眉,问她:“没哭看见我躲什么?谁对你说了不中听的话,告诉我。”
    叶芸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没有人,我只是......心情不好,出来走走。”
    她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坏情绪咽进肚里,故作轻松地说:“真的,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什么?”
    白闻赋眼神疑虑地打量着她:“喝酒。”
    未料叶芸问他:“去哪可以喝?”
    白闻赋低下头,额前短而硬的碎发张扬地立着,他唇边划过无奈的笑意:“跟我走。”
    叶芸没想到再一次来舞厅不是来跳舞,而是跟着白闻赋来喝酒的。她见他买了两张座位票,价格几乎是门票的十倍,她刚坐下来就后悔了。
    白闻赋跟工作人员要完酒,叶芸便小声而忐忑地说:“我以为是买瓶酒去没人的地方喝。”
    白闻赋靠在椅背上,告诉她:“喝酒当然要讲究气氛。”
    酒上来后,白闻赋接过酒瓶为叶芸倒上,问她:“喝过吗?”
    “没有,第一次。”
    于是他只为她倒了半杯。
    叶芸闻了闻杯中酒,味道冲鼻子。她拿起酒杯问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喝酒?”
    舞厅音乐声太大,隔着桌子白闻赋没听清,他偏了下头:“说什么?坐过来说。”
    叶芸将椅子挪到他边上:“我说你为什么会同意带我来喝酒?”
    女人喝酒总归会被人说三道四,住他们楼上的方姨没事就喜欢躲起来喝两口,附近人没少说她不会过日子,好吃懒做,不正经,叶芸也听佟明芳这么说过她。在叶芸看来,白闻赋应该也不会赞同女人喝酒的,可是他却将她带来了这里。
    白闻赋给自己倒满酒,端起来碰了下她的杯子:“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应该多去尝试,不要活在别人眼中。”
    叶芸学着他的样子端起酒杯,白闻赋喝酒豪爽,眉头不皱一杯酒已然下肚。
    他放下酒杯,对她说:“不过要看跟谁喝,如果是旁人带你喝酒,我不建议你放松警惕。”
    叶芸尝了一口,辛辣的味道溢满舌尖,她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白闻赋问她:“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难喝了。”
    白闻赋半笑道:“那还是不要尝试了。”
    叶芸心头不快,那股执拗劲儿上来非要跟自己对着干,她昂起脖子屏住呼吸将半杯酒都灌了下去。
    白闻赋“啧”了声:“胡来,你这个喝法,待会得醉。”
    音乐的节奏敲在心间,旖旎的灯光忽明忽暗,半杯酒下肚,叶芸的身体热了起
    来,神情也变得松弛了些。
    她侧过头问白闻赋:“我要是醉了,你会把我扛回去吗?”
    白闻赋只是挂着浅淡的笑意看着她,不说话。
    叶芸接着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你可不能把我扛回去,要是给别人看见,我就说不清了。”
    白闻赋眼里盛着一抹醉人的光:“答应你,把你丢这。”
    叶芸皱起了眉:“那怎么行?”
    鉴于她没轻没重的喝法,白闻赋这次只给她倒了三分之一的酒。
    叶芸知道不能喝醉,便小口抿着。饶是这样,也很快上了脸,红润的面颊透出几分微醺的娇憨神态。
    白闻赋在掌心把玩着酒杯,漫不经心地问她:“现在能跟我讲讲为什么心情不好吗?”
    叶芸的目光落在摇晃的灯影上,眼神迷离而飘渺。
    “大哥,你会结婚吗?”
    白闻赋有些意外:“怎么这么问?”
    “会吗?”她又重复了一遍。
    白闻赋呷了口杯中酒,静默了数秒,才回道:“得遇上适合的人。”
    “如果遇上了呢?你会结婚吗?”叶芸抬起双眸牢牢盯住他,她迫切需要答案。家里那边没有给她明确的出路,那么这个答案便关乎到她日后在白家的处境。
    “也许会吧。”白闻赋放下酒杯,神色自若。
    然而叶芸的心脏却一下子沉了下去,想到以后有可能会面对的生活,她便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她不知道自己当初跟闻斌在一起时,白闻赋是如何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可要是身份对调,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法若无其事地待在他们隔壁。
    白闻赋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她脸上闪过的复杂表情,眼里浮现一丝兴味:“我结婚,你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第16章 (三章合一)
    叶芸无法将心里的真实顾虑表达出来, 这种隐忧实在羞于启齿。
    她摇摇头,拿起酒一点点地喝。酒这东西虽然难喝,却有种麻痹思维的作用, 让她短暂地不再去想这些棘手的问题。
    一个穿着高领针织衫紧身裤的女人朝这里走来, 她拉开叶芸对面的椅子坐在白闻赋的另一侧,拢了拢时髦的卷发,问他:“我听说你下午要去鼓围,怎么跑这来了?”
    说罢眼神瞥向叶芸, 红唇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
    对方妆容太艳丽,叶芸见过那些海报上的香港明星画过这样的浓妆,现实中见着, 哪怕同为女人, 也会被她瞧得不自然。
    白闻赋回道:“过来坐坐。”
    顺带跟叶芸介绍:“苏红,金丽酒楼的老板。”
    叶芸朝她点了点头:“你好, 苏老板。”
    苏红勾着眼尾,神态魅人地笑着说:“叫我红姐, 你叫什么?”
    “叶芸。”
    “芸芸众生相,尘世一蜉蝣,是这个意思吗?”
    这本意是指人生短暂世事无常,只是用在人身上, 特别是一段关系上,便有了过眼云烟, 无足轻重的味道。
    白闻赋的脸色冷了几分, 抬起眸目光微凉地扫向苏红。苏红夸张地大笑起来, 站起身绕到叶芸面前, 拉起她的手在她耳边说:“千万别给他盯上,他会把你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苏红走后, 叶芸疑惑地看向白闻赋,白闻赋面色无波:“别听她胡说八道。”
    “你跟她很熟?”叶芸没见过白闻赋身边有其他女人,苏红是她见到唯一的异性,难免会想到那件衣裳的主人。
    白闻赋摩挲着酒杯,勾笑,盯住她:“你想问什么?”
    叶芸捧起酒喝了一大口,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立场去打探。
    白闻赋在她没彻底醉前,适时地将她的酒换成了茶。叶芸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喝了?”
    “除非你真想让我扛你回去。”
    一句话让她妥协,叶芸大口灌着茶水,试图将身上的酒气掩盖,否则她无法跟佟明芳解释为什么要跑去喝酒。
    从舞厅出来,她的意识还算清醒,快走到家时,胸腔便像堵着口气上不来。
    “难受了?”白闻赋瞧出她步履虚浮。
    叶芸强撑着说:“才没有,我清醒得很。”
    走到报亭前的路口,这回叶芸还未开口,白闻赋便默契地停下脚步等她先回去。
    楼梯的攀爬加快了心跳的速度,等好不容易摸到家门时,叶芸眼前已经开始摇晃,她回到房中倒在床上,便不省人事了。
    佟明芳回来没见到叶芸,问她人呢?白闻赋若无其事地回:“说是不舒服,躺一会。”
    佟明芳也就随她去了。
    叶芸脑袋昏沉,人始终有种下落的失重感,很不舒服,好几次都处于半梦半醒中,就是睁不开眼。
    月色无声无息爬上半空,房门被人轻轻敲响,叶芸没有回应。
    白闻赋见她几个小时都没动静,便推门而入查看她的状况。
    叶芸下半身蜷在床里,上半身挂在床边,睡姿别扭,大冷天的,还没有盖被子。
    白闻赋走到床边捞起她的肩膀将她扶正,兴许是觉得胸口闷,迷糊中她扯掉了前襟的扣子。柔润的肤染了层滚烫的色,人像是发了烧,从脸颊烧到了胸口。
    白闻赋瞥开视线拉过被子将她盖好,低叹一声:“不该带你喝酒。”
    叶芸的身体被摆正后,那种下坠的失重感就消失,睡沉了一会儿。
    她醉得实在厉害,下半夜白闻赋又去给她喂了点水,将她连人带被子提靠在床头。
    叶芸有了点知觉,半眯起眼睛,白闻赋的样子在她眼前晃,她软着嗓子叫了声:“大哥。”
    “嗯,张嘴。”
    他用勺子将水送到她嘴边,她像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儿,干燥难耐。一勺下去,没喝够,寻着水源朝他凑近,嫣红的唇瓣沾了水珠,唇色.诱人。
    他眸子越发深沉,周身渐渐溢出危险的气息,眼底划过一缕难以捕捉的暗色。叶芸等不及,不满地皱起了眉,他敛起目光将第二勺喂给她。
    直到她不再伸着头要水,他才将她连人带被子按回床上,低声说:“睡吧。”
    叶芸翻了个身,嘴里咕哝着,他弯下腰来:“说什么?”
    “我......想回家......”四个字断断续续地从她喉咙里无意识的发出来。
    白闻赋凝眸看着她,直起背转身带上房门。
    他去走廊抽了根烟,冬夜的风裹挟着寒意,吹得他眸子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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