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嫂早托过我的事,还消你说?”裴良玉轻哼一声,“你若有心,如今忙完了,多去瞧瞧春郎,王景程日后也不敢这么排挤他。”
    齐瑄叹了口气说:“王景程胆子大,福瑜也立不稳主意……”
    “得了,”裴良玉站起身,“这些我管不起,你莫说给我听了。”
    齐瑄见裴良玉含笑接过惠安逗哄,引得惠安大笑出声,心里的烦闷也渐渐去了,起身走到裴良玉身边,看她慢慢教惠安学坐。
    惠安尚立不住,勉强坐住总要再往一旁倒,齐瑄每每眼疾手快接稳他,倒也来了乐趣,甚至教起他学话来。
    裴良玉听嬷嬷说过,如今小孩顶多能描音,却也懒得提醒齐瑄,随得他自己去教。不想齐瑄反而得了乐趣,趁着近日无事,常常来哄惠安喊他,还把早早回院子的卫罗春也叫了来一同陪玩。
    裴良玉看得直摇头,但见卫罗春没多少不乐意的,才没多说。
    卫罗春往长平殿渐多之事,福盈或许知道一点,福瑜却不大清楚。自打他住到前殿后,东宫内院的事,若不是福盈开口,他几乎断了知道的途径,却还半点不觉得有不对之处。
    裴良玉将福盈的举止看在眼里,虽不说什么,却渐渐多教了她些东西,也乐意培养她些朝堂上的眼光。时间长了,她看问题的角度有了变化,和王景程、王九等人想法有了差异,却也并不发言。
    到了年节里,福盈姐弟跟着王景程一道往王家拜年,行的是子侄礼。
    颖侯等人很快领了福瑜和王景程出去,只留下福盈在颖侯夫人处。
    见福盈嘟着嘴看几人往外去,颖侯夫人不禁揽了她在怀里道:“他们男人自去说话,咱们娘几个也自己玩自己的,朝堂上的事,和咱们没什么干系。”
    福盈看了颖侯夫人一眼,有些迟疑,口中只道:“孩儿就是不乐意他们撇下我。”
    颖侯夫人点了点她的眉心笑道:“咱们福盈啊,只用每日穿最好的衣裳,戴最好看的钗环首饰,高高兴兴的,想怎么玩乐就怎么玩乐。”
    福盈往日听见这话,都只有高兴的,今日却鬼使神差的道:“可我日后也不能一直如此,到底是要成婚的,他们都说,等成婚以后,就不能这么松快了。”
    “这有什么,”颖侯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温和道,“你是郡主,身份尊贵,只要旁人供着就是了,以后管家的事,有你舅母、嫂子她们呢,何况景程也不是不晓事的,他都知道的。”
    福盈靠在颖侯夫人怀里,面上带着几分娇羞,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大乐意。
    一母同胞的出身,怎么她就合该因为身份被供起来,做一件华贵精致的摆设,别说管家权了,连未来小家的权利都不能沾半点。
    想到裴良玉统率东宫的威仪,福盈有几分后悔,当时怎么这么轻易答应了和王景程的婚事,还去请祖母帮忙的。不过转念间,她又觉得自己是否有些太不知足,这样的日子过着,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她毕竟是皇室出身,生来就在权势里打滚,到底是不够甘心的。
    等离了王家,只福盈两个坐在返程的车上。她想了想,问福瑜:“方才你和外祖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大事,”福瑜皱了皱眉道,“不过是朝堂上的旧事,又拿出来说了一回,各抒己见罢了。”
    见福盈有些兴趣,福瑜又道:“都是些男人们该管的,很不必说给你听,免得坏了兴致。”
    福盈听了这话,确实没了多少兴致,不过不是对这事,当即不满道:“你如今怎么也说起这些话来?什么叫男人们该管的,我就不能知道了吗?”
    福瑜怔了怔道:“倒也不是。”
    福盈以为他要同自己仔细说了,不由坐直了些,带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之意。
    不想,福瑜却说:“只是男女应各行其道,如父亲主管朝事,太子妃则在东宫理事,叫父亲没有后顾之忧一般,各有其位。”
    “什么?”福盈忍了忍,才没把自己在长平殿偶然看见父亲同太子妃议事的话说出来,只问,“这是谁教你的,我怎么没听说?”
    “学里如此教授,祖父、舅舅也是这么说的,”福瑜道,“如东宫、颖侯府中,又有谁不是如此吗?”
    福盈的手握紧了拳,指甲将手都掐出了红印,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才继续说:“这话真是新鲜。”
    说完这句,福盈闭目养神,不肯再理会福瑜。
    福瑜知道症结所在,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和颖侯几人的对话,在王家不算什么秘密,却也不适合叫外人知道,福盈常往长平殿中去,万一有说漏嘴之处,就不合适了。
    临到分别时,福瑜轻声道:“这几月你和长平殿走得太近了些,你我到底是王家外孙,如今朝堂上王家为首的勋贵、裴家为首的世家泾渭分明,你也要注意其中的度才是。”
    福盈轻嗤一声道:“我是皇家子嗣,勋贵或是世家之争,与我何干?”
    “谁能得势,谁和你我更亲近,这就有关了,太子妃到底已有亲子,不论她如何想法,世家是绝不可能为我所用的,”福瑜说完就下了马车,嘱咐她道,“你听过便罢,这两日天气太凉,多注意些,莫要病了。”
    福盈当着他的面摔下帘子,吩咐道:“去长平殿,本郡主要去向太子妃问安。”
    打这日后,福盈在长平殿中学习时,隐隐更用心了几分。裴良玉发现后,使秋娴悄悄问过刘傅姆,她说了王家之事,也提了福盈姐弟不知为何不欢而散,裴良玉才约摸猜到几分福盈的心思。
    青罗私下同裴良玉感叹道:“如今瞧着,郡主果然是皇家人,殿下真是料准了。”
    裴良玉脸上却看不出多高兴,只轻声道:“人心最不可控,以后的事,还且早着呢。如今我教她这许多,日后未必不会再用回到和我相对上。”
    看着青罗犹豫想劝的模样,裴良玉却露出个笑来,道:“说到底,不过是我至少要教好一个,好全我的名声。王家下了大力气在福瑜身上,我能选的也就是福盈了。”
    这话青罗却不乐意听:“您要是一个都不管,又能有什么妨碍?还是您有这个心。”
    “不过是王家做的过了些,我瞧着厌烦罢了,”裴良玉垂下眼睑,“福盈被教的,也是可怜,和我从前差不多天真。”
    “瞧我,”裴良玉又笑起来,“人家堂堂郡主,就算被拿捏着,只要不失势,多的是人愿意哄骗她一辈子,又有什么好可怜的呢。”
    第88章
    时日长了,裴良玉也摸到几分和福盈相处的默契。两人一个教一个学,过得几月后,裴良玉索性将整个锦绣苑都交给了福盈自己打理。
    起初,福盈还有些许疏漏之处,但在裴良玉的提醒下,她也一点点描补好,将锦绣苑管得一丝不差。
    转年在皇后宫中,裴良玉特意同皇后提起此事,末了还夸上一句:“福盈聪慧。”
    “还是玉儿你教得好,”皇后抱着惠安,面上很有几分惊喜,“福盈性子倔强,我还曾担心你同她处不来,如今瞧着,倒是别家亲母女都及不上的。”
    “母后可别夸我,”裴良玉做出羞状,“要叫福盈知道了,她怕是要不依的。”
    “好好好,”皇后想起福盈素日的高傲样子,不禁笑着摇了摇头,“前儿皇上来时,还同本宫说起,如今福盈与王家那孩子都渐渐大了,异日寻个好时机,便正式下旨赐婚。”
    裴良玉心里微微一动,面上露出笑意:“这可是件喜事。”
    “是啊,”皇后点点头,又有些怅然,“其实要我说,福盈还小呢,何至于这么急切定下名分。”
    裴良玉看了皇后怀里,自顾自玩耍的惠安一眼,心中一哂。
    如今朝堂上世家之人渐多,清流也渐渐和世家靠拢,同勋贵有了一争之力。两相联手,勋贵在某些时候,甚至隐隐势弱。
    皇帝深谙平衡之道,自然不像从前,一心想要压着勋贵们不许出头,自然要想办法涨一涨勋贵的气势。
    而东宫有勋贵所出的皇长孙,也有她这个世家女所出的小皇孙。那么唯一的孙女福盈,在此刻就显得特别起来。
    福盈和王景程的婚事,是从前就有的默契,如今拿出来正式下一道旨意,既能给勋贵抬一抬脸面,又没什么实质上的付出,自然是一桩再合宜不过的买卖。
    “父皇有心给这个脸面,也是好事,”裴良玉劝了一句,又说,“不过这事儿,可要先同福盈透个气?那孩子若是一无所知,事后恐怕要闹脾气的。”
    皇后一怔,到底点了点头:“也就是福盈,若换了旁人,哪里有小姑娘来掺和自己婚事的道理。”
    “可见是疼福盈的人多,”裴良玉说着,就起身向皇后行礼,“如今那孩子不在,母后就委屈委屈,叫儿臣替她向您谢一谢了。”
    “惠安还在呢,竟也如此促狭,”皇后嗔怪的点了点裴良玉,却并不生气,笑盈盈的吩咐下去,叫人去守着福盈下学,“早迟要叫她知道,不如今日一并说了,也免得日后忘了,她又恼起来。”
    裴良玉又笑着恭维几句,便借惠安挑起了别的话头。
    皇后抱着小孙子,正是高兴的时候,两人有来有往,间或惠安描上几句,把皇后逗得开心极了,不知不觉就到了福盈下学的时候。
    “禀娘娘、太子妃,皇长孙、小郡主与王小少爷候见。”
    皇后有些意犹未尽,下意识看了一眼时辰,才惊觉,是有些迟了。
    裴良玉见传令人出去,又瞧见皇后怀里迷迷糊糊睡着的惠安,道:“惠安如今大了,倒有些压手,母后不如叫儿臣来抱?”
    “惠安小小一个,又乖巧听话,哪儿有多重,”皇后抱着软乎乎的孩子,舍不得放下。
    等福盈三人进门时,瞧见的就是皇后与裴良玉一同坐在上首,怀里还亲昵的抱着惠安。
    王景程脸色一变,下意识看了福瑜一眼。福瑜比他好些,只是露出几分意外神色。
    等行过礼后,福盈便上前瞧了瞧惠安,道:“睡得脸红扑扑的,祖母怎么不叫人抱下去?”
    皇后见她和惠安是真亲近,脸上笑意更胜,只说:“才睡着一会儿,怕没睡熟,还是不挪动了。”
    紧接着,皇后又将即将赐婚的事同三人又说了一遍。
    这一回,福瑜与王景程露出几分满意,倒是福盈添了几分错愕。
    “都这么久了,皇祖父怎么突然想起赐婚,”福盈也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不满,总归没多少喜意。
    皇后没看出她的不对,拉着她又说了几句,才放他们回东宫去。
    因有裴良玉母子这两个“外人”,福瑜与王景程也没开口说话,倒给了福盈不少可以考虑的时间。
    等几人在东宫内外院交界处分别,福盈才忍不住轻声问:“母亲对此事如何看?”
    裴良玉眼中不禁透出几分笑意。
    自打去年从王家回来,福盈总是做出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却又不乐意主动开口。裴良玉装作不知,继续教导她。
    如今一年过去,终究还是她忍不住了。
    “这是皇上的恩泽,”裴良玉一语双关。
    福盈抿了抿嘴,良久,才有些不情不愿的附和:“太子妃说得对,这是皇祖父的恩泽。”
    有事母亲,不满太子妃,福盈可算是把称呼玩得足够透彻了。
    “除了是皇上的恩泽,也没别的了,”裴良玉看了福盈一眼,“任何一件事,都有两面,只看你想要哪一面罢了。”
    “福盈,你是东宫的郡主,”裴良玉在长平殿前站定,回身看向福盈,“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尽管去想去做,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左右你。”
    眼见得裴良玉进了长平院中,福盈又站了站,转身回了锦绣苑。
    她要再好好想一想。
    裴良玉进门时,一眼就看见了桌案后正在读书的齐瑄。
    “你今日倒早,”裴良玉让人将惠安抱去歇着,又解了外头大衣裳,除去头上过多的钗环,才算松了口气。
    “是有些难得,可惜回来才发现,竟只得我一个,”齐瑄搁下书册,看着盛装的裴良玉,一点点重新变回他熟悉的玉儿,神色难免松散几分,“怎么今日这么迟?”
    “母后说了个消息,便晚了些,”裴良玉走到他身边,随手翻了两页,见是从前看过的游记,才重新放下,“父皇预备近些日子,为福盈与王景程下赐婚的明旨。”
    齐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很不满意,却直等到屋里伺候的宫人都退出去后,才道:“这才过了多久,父皇竟觉得满意了?”
    “这几年下来,勋贵之家的纨绔子吃了多少教训?连他们都长记性了,何况是某些本就有脑子的人,”裴良玉捧起茶盏,抿了一口,“勋贵之家,姻亲相连,如今摒弃前嫌,共退一步,显得不敌世家、清流,父皇自然又要多思虑几分。”
    “不过是故意示弱,以待时机,”齐瑄理解皇帝的心思,却不敢苟同,“这才过了几年,父皇竟信这些人没多少还手之力的假象。”
    但片刻后,齐瑄又推翻了自己先前的话:“父皇年纪大了,到底是心软了。”
    “勋贵前些年做的过分,也是仗着同父皇的情分。如今他们退上一步,让父皇心软,也是算准了父皇的心,”裴良玉搁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擦去唇边水迹,“他们这一退,显得世家、清流势大,父皇若不提防,又往何处去呢?到底这些人,不是和父皇从小一起长大的。”
    齐瑄知道她说的不错,却总有些不甘心:“王景程怎配我东宫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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