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叶舒床前,宋归玉将手随意搭在叶舒手腕上,像个把脉的姿势,只是他手指都没有搭在脉门上。
    但屋里留下的几个人都识趣的没有开口打扰。
    也就十来息的功夫,宋归玉原本平淡如面具的笑脸上冒出几分惊讶,随后又变成惊喜,“把脉”的姿势不由得端正了些。
    风灵他们不敢出声打扰,但是观他神情,心也微微扬起,只是没等对方亲口断语,不敢高兴得太早。
    之后又等了半个多时辰,何氏都快焦急起来,宋归玉才松了手。
    然后大家就见昏迷了几日的叶舒竟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仿佛平常的样子自己坐起来了,还下意识说了声“饿”。
    何氏喜得顾不得许多,顿时扑上去将人搂住,终于肯放声大哭一场了。
    风灵也眼眶湿润的坐到床尾。
    叶父也很激动,不过更惊奇的是,这种小有本事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的病症,他们习武之人竟然如此轻易就将人医好,原来他们武林中人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竟然这么大么!
    不过宋归玉也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控制内力在他筋脉中疏导,还得全程注意分寸,耗了这么久也是很费神的。
    这会儿有些疲惫的坐靠在一旁的椅子上,等着他们先缓过激动的情绪。
    叶父最先平息,然后笑意更加恭敬的准备道谢,再奉上酬银。
    不过宋归玉先抬抬手,打断了他想要说的话。
    这让众人心下忽然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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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想必你们之前看过大夫,也知道贵公子如今的身体情况不容乐观吧?”
    “这……”叶父有些迟疑的说,“您不是已经将他治好了吗?”
    “哪里,还差得远呢。”宋归玉摇摇头,解释说,“我不过祛除了他的表症,但是他底子太弱,加上这次病重又拖得太久,已经伤到根基,是很难通过外力根治的。”
    几人顿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喜该忧。
    还是叶舒自己从久睡的混沌中清醒了点,主动询问:“敢问先生可有根治的办法?”
    “自然是有的。”宋归玉笑了一下,没有刻意吊着他们,对叶舒道,“我刚才施展的功法叫明心决,是本门独门心法,在修炼的过程中,也是易筋洗髓、内外调节、修复自身,最终达到神、心、身合而为一的过程。
    刚才在用内功给你治疗的时候,我就发现你的骨骼惊奇,实在是学习我门功法的好资质!即便是悟性不佳,学到四五重境界,吊住这条命还是不成问题,若是你悟性不错,练到七八重,甚至修炼至大成……”
    宋归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剩下的未尽之言也不必再说,直接问:“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拜入我青山门?”
    这世道,不论哪一行,想拜一个靠谱的老师,实打实的学到些东西不容易。相对的,手有技艺,想找一个有天赋有悟性还有心性的弟子同样不简单。
    青山门延续至今,隐世不过是最适合他们功法的选择而已,真正倚仗的,其实还是绝对的实力。别看在外人眼中,青山门一直长盛不衰,但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今门派内已经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了。
    他这次出门历练,磨砺心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在努力为宗门搜寻合适资质的好苗子。
    *
    叶父被宋归玉那一番话说得面红气粗,他这辈子文不成武不就,唯独在打理家业方面还有些天份。但是他文不成是不爱学,武不就纯粹是没机缘!
    想他年轻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拜高师、闯江湖,结果多少年蹉跎,还差点连累妻儿……自从叶舒诞生之后,他便再没打听过武林江湖之事,说他逃避也好,但现实残酷,他也是眼不见心不烦。
    真是没想到,到头来这机缘竟然落在叶舒身上了,只可惜他自己已经错过学武的年纪,唯有暗恨:时不待我!
    聊有慰藉的是,他儿子还可以抓住这份机会。
    不论是他自己的期望投射,还是叶家也到了需要更重的筹码自保的时候,他都不会让这份机会错过。
    要不是宋归玉一直看着叶舒,明显是询问本人意愿,叶父早就代儿子答应了。即便如此,他此刻也是恨不得按着叶舒的脑袋点头。
    叶舒对江湖之事了解有限,虽然看起来刚才是此人救了他,他也很想治好身体。但是,他看看何氏和风灵,想到要离开他们,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拜师,还是有些迟疑。
    不过,这位先生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样子。叶舒虽然有感谢和尊敬,但是没什么畏惧的心情。
    想了想,叶舒问他:“那你们收女弟子吗?”
    不等宋归玉反应,叶父已经差点噎得说不出话了,更气得想拍死他!
    你说你没想起自己亲兄弟就算了,却天天惦记这些个儿女情长、婆婆妈妈,一看就不是能专心习武的心性!人家万一觉得你玩物丧志不想收你了怎么办?命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真是混账东西!
    宋归玉却没不介意,但也哈哈笑了起来,然后还颇为耐心的朝风灵招招手,一边说道:“我们青山门虽然也招女弟子,但是不论男女,都是要看骨骼资质的,只有达到要求,我们才收。不过,你是想要这位小姑娘陪你一起吧?我倒是可以帮忙看看她的资质如何。”
    风灵也不是很怯场,还算镇定的走到宋归玉面前,在他的示意下生出右手。宋归玉也如之前那般,指腹扣在她的内侧手腕,在脉门微偏的地方略微施力下压。
    风灵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一股暖暖的细小气流,随着宋归玉指腹压住的地方开始向四肢、以至全身蔓延。
    屋里的人都紧张的看着,但是这回比给叶舒治疗要快得多,不过三五十息,风灵就感觉在体内游走的那股热流慢慢消退,宋归玉也遗憾的松开了手。
    大家便都明白了。
    风灵虽难免有些失落,但也并无强求之心,行过谢礼后,退回到何氏叶舒身边。
    那边叶父在风灵测试之前,就悄悄使眼色,着人将叶展抱来了。
    这会儿叶父接过刚过五岁生辰不久的叶展,递到宋归玉面前,带着笑脸,不等开口,宋归玉看着整个软软肉肉、颇显可爱的小孩,主动捏了下他的小手。
    叶展更不怕生,被捏住手,便有些好奇的朝他看了看。感受到从体内传来的异常后,还颇为新奇的咯咯笑起来,身体往后缩了缩。被叶父即时抓住,便没有再动。
    宋归玉查看叶展的时间更快,但很可惜,叶家武学上的天赋可能全点在叶舒身上了。
    叶舒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轻重,郑重又有些沉重的答应拜入青山门。
    至此,叶家也没有多话了。
    原本给宋归玉准备的诊金还算丰厚,但是加上拜师的,叶父就觉得有些少了。
    叶父还想请宋归玉在叶府稍待几日,一来好让他们可以一尽宾主之仪,二来拜师之事决定匆匆,但他们也想给叶舒好好准备准备,礼不可废,此番他也是骤然离家,还不知门派那边需要带些什么,希望有宋归玉指点一二。
    不过宋归玉不是很耐烦这些琐事,心里大略合计了一番后,删繁就简道:
    “我此番下山历练还未到归期,只是送他一程而已。行李不必带得太多,一两套换洗衣物也就可以了,我派功法讲究抱朴含真,进山以后要修身养性,不追求奢华做派。其实饮食起居各级弟子各有份例,已经足够生活,若实在担心,也可以带点贴身银两,宗门也自有采购之地。”
    “虽然我派主张避世,但也不是与外界毫无交流。等他拜完师后,可以给家里送一封信,留下通讯地址,之后若有需要,可以写信寄望那个地址。”说着,宋归玉顿了一下,“当然,如无必要,也不必频繁打扰,等到他学成合格,自然有机会下山团聚。”
    叶舒沉默听着。
    叶父自然无有不应,再次提起留客的话。宋归玉仍旧拒绝了。
    只拿了应得的诊金,宋归玉道:“我就在城里最大的客栈,三日后,我来这里接人。”
    说罢,转身潇洒的走了。
    叶父只能对着对方的背影望洋兴叹。
    离别在即,叶府难得吃了个和谐的晚食。
    叶舒总担心自己离开后,风灵会受欺负,便将能想到的都为她提前安排好。她现在身边有崔蕊,但是王会不能跟着他离开,他便让王会以后跟着风灵。
    王会办事机灵,以后风灵想出府办事,或者想去她师父坟前祭奠,他都是可以放心用的。再则,他总有一天也还要回来的。
    其实两人一起长大,手下人怎么使唤,一向是一起的,风灵哪里会不知道呢,不过是叶舒临行前莫名的焦躁和不安罢了。
    以至于私下里,还要偷偷跟何氏咬一番耳朵,难得惹得何氏都有些醋了,推了推他额头,“有了媳妇忘了娘,老话果然没错,也不见你念叨娘亲几声。”
    “娘亲身边还有爹和弟弟,我走了,阿灵就只有娘亲疼她了。”叶舒好久没窝在何氏身边撒娇了,这会儿抱着何氏的手臂,倒是让她颇为受用。
    何氏故意逗他,“叫你爹听见又是一顿教训,再说,谁说没人疼阿灵了,我看阿展也很喜欢她,你在家总是拦着他不让他跟着,这回走了更好,他跟阿灵姐弟也有个伴了。”
    叶舒眉头顿时深深皱起来了,抿着嘴,不太开心的样子,但到底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
    何氏见了,却暗暗想着,不知道他此去什么时候能学成出来,但只怕三五年内是不能的。她还是得提前把东西备下,等叶舒回来,两人立刻就能再正式大办一场,然后再生三两个娃娃,那就圆满了。
    离开的前一晚,叶舒的东西几乎都准备妥当了。
    依照宋归玉的嘱咐,没有给叶舒带太多旧物,东西不多,但是随身的银两和银票多备了点。
    晚上叶舒和风灵迟迟睡不着,又添灯爬了起来。
    木箱柜面上堆了一堆他们翻出来准备带走,最后因为东西太多,又不得不放下的杂物,折腾得太晚,下人们还没来得及收拾。
    叶舒看到被挤到一边的一块玉雕镇纸,这是有一年他跟风灵逛书铺的时候买下的。
    家里存书不少,但是他们偶尔也会去城里的书铺淘一淘。书铺里不仅买书,笔墨纸砚一应用品皆有出售。
    这块镇纸其实玉质并不太好,雕工也很一般,但是胜在造型比较稀奇少见,雕刻的是一只玄武。即便不做镇纸,拿来当作摆件,看着也挺新鲜,加上价钱不贵,他们就买下了。
    叶舒此时将镇纸拿起来把玩,仍旧觉得底下的龟形刻得就像块石头,心里没来由冒出两句应景的诗来:“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刚出口,又觉得这诗的出处不太吉利,将镇纸放下,“呸呸”了两声。转而拉着风灵,心里冒出各自情绪,可惜又理不出头绪来,只能看着她的眼睛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这是你家,你当然会回来了。”风灵道。
    叶舒一想也是,傻笑了一下,与风灵对视的目光渐渐飘忽起来,不知道往哪里安放,脸颊也悄然爬上红晕。
    风灵几乎也是同时移开目光,两人牵着的手指渐渐发烫,却没有松开。想了想,风灵也红着脸,却语气坚定的小声说:“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
    叶舒闻言,眼中倏地亮起来,落回到风灵脸上。
    “可惜。”风灵有些遗憾的说,“我们都不精琴技,此时无琴相赠,无曲可听。”
    不然也能应一应景。
    “没关系。”叶舒却说,“已闻心弦之音。”
    风灵便也眼睛亮亮的点了点头。
    叶舒又说,“我也不知道我之后什么时候能够回来,所以我想提前取字。”
    “什么字?”
    “听寒。”
    岁寒听此音,终身不改心。
    两顾无言,却也无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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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孔雀东南飞》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拟客从远方来》南北朝·鲍令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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