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随意入座,淡淡一“嗯”。
    叶白鼓掌:“恭喜你心想事成,拉小世子入局啊……不过嘛。”
    他顿一顿:“小世子没提我吗?”
    “你刻意为之,他自然看得见,”姜循懒懒地托腮,她和他分享着笑,“他不想见到我与其他郎君私交。夜里幽会的,可做我入幕之宾的人,他希望只有他一人。”
    叶白一怔,看向姜循。
    他笑问:“那你是要与我断绝往来?”
    姜循摇头。
    叶白再怔。
    姜循理所当然:“前半夜他来,后半夜你来。我给你留讯号你再来,你莫与他撞上。不让他知道,自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叶白:“……”
    连他这样爱笑的人,闻言都收了笑,片刻后玩笑一般指责她:“循循啊,你没有心。”
    姜循偏头,随口道:“要心做什么?玩一玩而已……东京太无聊了,我太寂寞了,我逗一逗他,开开心而已。我最后还是要做太子妃的,我知道我要什么。”
    叶白沉默良久。
    他斟酌:“那么,简简……”
    姜循飞快:“简简,我给她做了安排——让她去凉城一趟。”
    叶白抬起眼,目光幽幽看她片刻,说:“……你开心便好。对了,我再告诉你一件我之前说觉得有趣的事——似乎和小世子有关。”
    --
    姜循安排简简去凉城。
    她觉得自己不能不查凉城了。
    凉城如今归了阿鲁国,只有简简这种武功高手深入其中调查,她才能放心。她想要简简查凉城当年的火灾,阿鲁国公主存在过的痕迹,江鹭是否在那里待过,江鹭为何一直要查凉城。
    简简上路的时候,江鹭正在自己的府邸书房中,看着段枫睡醒。
    段枫熬夜苦读一宿,天亮时看到江鹭静坐在对面,不禁吓了一跳,怀疑莫非小二郎觉得自己不够刻苦,亲自来监督自己?
    段枫忐忑时,听江鹭说话吞吞吐吐:“段三哥,你经验丰富,你说——我该怎么和一个年轻娘子,正常相处。既让她厌恶我,也让我厌恶她,还不影响我二人之间的情谊。”
    段枫:“……?”
    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鬼话?没睡醒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
    第36章
    皇帝老来爱女,要为膝下最小的女儿,长乐公主暮灵竹,过生辰。
    那做兄长的、未来嫂嫂的,岂能不表示一二?
    老皇帝这般一表态,太子哪里管春闱,管章淞的死因,就要代他父王,好好为他这个妹妹庆生过节。哪怕在两年前,太子根本没理会过冷宫里是否有个妹妹;两年后,太子也可以在妹妹面前做出好兄长的模样。
    何况,新主考官上任,春闱虽推到了四月却也在即,太子亟需让一些人,借助一些缘故见面。
    暮灵竹的生辰,江鹭只是礼节性地备了礼过去。但让他惊讶的是,这一次宫中来人,说老皇帝想见见他。
    江鹭便在公主生辰这日进宫,去向皇帝请安。
    隔着帷帘,皇帝问了问南康王如今身体、吃食,江南诸郡百姓与海寇是否相安无事;江鹭代南康王,说一些问安之类的客套话。
    在这些敷衍话题结束后,江鹭听到皇帝沧桑的声音:“夜白啊,你既然来了东京,可曾想过在东京多待几年历练历练?江南有你爹在,朕信他。你何不在东京常住,协助子谦(暮逊的字)理好军政大务呢?你们这些年轻孩子,以前年岁小,见得不多,以后这大魏天下要靠你们守着,你们要好好认识一番才是。”
    江鹭不知皇帝是试探,还是当真想自己留在东京,便只作谦卑状,说南康王年纪大了,自己不敢在东京长留。
    皇帝好似不悦:“什么话!你要愿意留下,我找你爹说情。夜白啊,你好好考虑。这东京官职人事,任你挑选,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朕看谁敢说什么?”
    江鹭当即跪下,称不敢。
    --
    这番与皇帝的应对,过了半个时辰,江鹭才从中退离。
    段枫作为他的门客,今日罕见地随他一同入了宫——段枫读书读累了,看得双目都呆滞了。江鹭也怕自己把人逼出病,就趁着这公主生辰日,带段枫出门散散心。
    二人说起老皇帝的试探。
    江鹭:“他为何要留我在东京?做人质?我已这么大了,有南康王府在,江南海寇数十年都没有乱过,他不至于此时突然不放心我爹。”
    段枫跟着他:“官家如果疑心你爹,也不至于一直没什么动静,又到今日才见你。依我之见,他大约真的想留你在东京朝堂。”
    他语气难免带出些欣羡:他想去枢密院,得老老实实先科考。江鹭却因身份而可以自主挑选职务。虽然皇帝绝不可能让江鹭碰触一些真正有实权的官职,但这已是常人一辈子难以企及的。
    而江鹭……江鹭他又足够身份尊贵,以致他并不在乎任何官职。
    他只在乎背后原因、目的。
    二人走在湖边,欲过湖,则登船。江鹭谢绝宫人划桨,宫人便知世子不愿人跟随,主动退让,看世子与他那个文弱的门客一同登船,摇起船桨。
    段枫哪里会划船,好在江鹭不讲究。
    一条船便慢悠悠,顺风飘向湖对面。柳叶沾水,波光粼粼,段枫边擦汗边看,见岸边请安的宫人中,不知有多少宫女都在偷看这位俊美的小世子。
    而小世子立在船头,望着大好山水,只在想:“……那么官家想留我,当真是想我辅佐太子殿下?”
    ……总觉得不应如此。
    江鹭话语声忽然止住,抬目朝湖对面看去。段枫听不到人说话,慢半步抬头——
    段枫跟着江鹭,一同看到了湖对面的盛况。
    数名男女,或相伴,或偶遇,走到了一起。
    但段枫知道,小世子第一眼看的,应当是那位着段红长裙、头戴珠冠的小娘子。
    --
    今日公主过生辰,姜循自然不会抢了公主风头。她仅戴了珠冠,眉角眼梢用珍珠点饰。她背对着湖,正手捻纨扇,与玲珑一同赏花。
    太子带着贺明,朝这一方走来。
    这是赠画事件后,暮逊再一次接见贺明。
    贺明以一介庶民身份入宫,实在忐忑。暮逊却态度友善,让他不必拘泥。暮逊再次赞了贺家救阿娅之功,贺明见太子有提拔之意,便也淡然下来。
    贺明虽祖辈从商,本人却生得文质彬彬,儒雅无比。但比起寻常的文人,他身上又有商人的精明。
    例如这一次,贺明便低声向太子请示:“草民听殿下先前说,国库钱财不够,殿下您用自己的钱填补国库……草民斗胆,想了一帮国库敛资之法。只是此法耗费人力众多,若无殿下支持……”
    暮逊倒是愿意听一听:“什么?”
    贺明便附耳,向他出了一个敛财的主意。
    暮逊眼睛亮起,为这个法子心动。贺明尚在犹豫这个法子是否可行,暮逊已经大手一挥,直接向旁边内宦命令:“这有何难?孤现在就能给你人手……这宫里头多的是人手,你带人去冷宫……”
    内宦听令后,行礼便走。
    贺明见暮逊前前后后吩咐了几人,那几人各自朝不同方向疾奔,似乎当下就可实验他想出的这个狂妄法子。
    贺明不禁停下了步,怔怔看着前方举手抬足间尽是君主之风的太子。他胸膛中血液沸腾,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情绪——
    他要过许久,才能明白,这是“权势”第一次带来的冲击。
    贺明生平第一次见到有人随口几句话,便能对他人生死予取予夺,而旁观者只是麻木。
    贺明跟上太子:“殿下,这是不是太仓促了……”
    暮逊轻轻一笑,他正要回答贺明,眼睛看到了前方花圃边正在赏花的姜循。
    贺明跟着暮逊的视线望到一位年轻娘子。
    她背影窈窕纤细,衣容华美,纨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侍女说了什么话逗笑她,她眉眼轻轻弯起,笑意很浅,在姹紫嫣红之映下,那是怎样的烂烂如华。
    她正像她身旁的“花团锦簇”。
    贺明眼睛不禁痴住,看得几分入神。
    ……今日是长乐公主的生辰,这位在宫中自由行走的年少美人,莫不就是公主殿下?
    暮逊看到姜循,露出一丝笑。而他旁边的内宦立刻代太子殿下,高声呼道:“姜娘子!”
    姜循转过肩,朝他们看来。
    贺明心脏一下子僵住:……不是公主殿下?而是……未来的太子妃?
    --
    姜循朝这边走来,暮逊向二人介绍:“这位便是我之前说的贺郎君。循循,你知道我意思吧?”
    他的意思是,让杜一平知道贺明的存在,在科考时相帮一场。
    姜循姑且应着,将贺明打量一番。
    这位年轻郎君倒也相貌不俗,只是看起来有点失魂落魄。她目光瞥过去时,他便迅速低下了头,语气有些僵硬:“……见过太子妃娘娘。”
    太子一顿,目光探寻。
    玲珑在旁斥:“胡说什么?我们娘子还未嫁呢。”
    贺明怔忡弯腰行礼,雪白面孔涨红:“是、是我弄错了。”
    他不敢抬头看姜循一眼,暮逊在一旁脸色已有些难看。姜循挑眉,觉得有趣。她侧过脸,要与玲珑玩笑时,隔着柳叶婆娑,目光一凝。
    她看到了站在船上的江鹭。
    船随波逐流,江鹭身长如玉,白袖如鹤临江,他已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姜循:“……”
    她歪头,看眼自己身边的暮逊和贺明:呃,自己似乎刚答应江鹭过什么不和其他男子当他面云云……
    眼前这,算是当他面吗?可她是先来的呀。
    --
    暮逊同样看到了江鹭。
    隔着水,江鹭本背手而立,对上太子的目光后,他才缓缓抬袖,朝这一方行礼,云袖若飞,仪姿似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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