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循自我说服:“他对我是有几分意的。”
    姜循走到床畔前俯身,盯着侍女的眼睛,想看出自己这出格的行为,有没有几成希望:“他心格外软,我又十分美丽。我决定以后都不骗他了,我努力克服自己的坏毛病,什么也不骗他……我还会补偿他,为我以前犯过的错。我私下里对他特别好,我诚实地告诉他我喜欢他,我想和他私会,我当真没有可能吗?”
    玲珑心想怎么可能。
    她一向知道姜循无羁,但无羁到这个地步,也过于荒唐。
    然而姜循大约看出她的意思,姜循在玲珑摇头之前,快速说:“他亲我了。”
    玲珑痴痴看着她家这位狂妄的娘子。
    姜循露出笑:“他主动亲我了,当真是他主动的,我没有诱他……阿鹭这个人,做什么都很认真,做什么都不反悔,就算是绝路他也要走过去看个清楚。你还觉得我一丝希望也没有吗?”
    半晌,玲珑结巴:“那、那还是有几分希望的。”
    姜循就等着她这句认同。
    她眸子明灿,闻言弯唇,眸中的快乐,与寻常时候的自得全然不同。
    玲珑看得呆住,她从未见过姜循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她认识的姜循慵懒,凌厉,心狠……虽然玲珑依然觉得姜循过分,然而她一向支持姜循,无论姜循做什么决定,她都愿意跟随。
    此时见姜循这样开心,玲珑都跟着笑了起来:她自私地希望江小世子可以成全自家娘子。
    娘子太孤独了。娘子在复仇的这条路上,越陷越深。姜芜是暗色的,叶郎君也是暗色的……也许娘子需要一束光。这样,一切结束后,娘子还可以走出来。
    江世子日后还可以喜欢别的娘子,娶别的高门女子,自家娘子只是需要江小世子陪她走一段路……小世子不算吃亏的,必然不算吃亏的!
    这世上男子,都喜欢不用负责的露水情缘的!
    玲珑不敢多想,让自己沉浸在姜循的欢喜中,好奇托腮询问:“所以,娘子你以前,真的和江小世子情投意合啊?”
    此夜,这话题不再禁忌。
    姜循起身,在帐外行走。她笑着点一点头,终于愿意承认这段旧情——
    “是的,三年前,我去建康府的时候,阿鹭便心悦我。我是哄骗了他……但他挺喜欢的。我们都要谈婚论嫁了……发生了一些事,我只能放弃阿鹭,回东京来了。
    “我那时太年少,又太自信了。许是阿鹭喜欢我,给我造成错觉,让我误以为世上的感情十分容易,唾手可得,只要我愿意,我就能拥有。之后回来东京,我忙着在太子和我爹之间周旋,还要拉拢张寂……我忙得晕头转向,再加上太子为阿娅动心,因为这动心而经常犯浑,让我觉得感情实在过于可悲。我拒绝这种让人失去判断的感情……我甚至还得意自己年少时没付出什么。”
    姜循轻叹:“我付出了代价。可我今日才明白。我不珍惜他人的感情,他人也不会用真心对我。我将一辈子活在尔虞我诈中……我可能会羡慕别人,但我不会再拥有了。也许再过十年,我便不想要这份情了。但我今年连双十年华都未过,我还很年轻,我不甘心。”
    玲珑连连点头。
    玲珑好奇:“那小世子年少时,一定十分喜欢你了。”
    姜循正得意,却又踟蹰:“也不一定……阿宁是化名,性情是伪装。他喜欢的是一个假象……”
    她不禁蹙眉,思考起今夜江鹭的亲吻,亲的到底是谁……是他年少时喜欢的阿宁,还是姜循本人呢?她知道他这样的人,一定喜欢纯粹些的人物,姜循和他不是一路人,他们本应全无交集……
    她诱惑世子喜欢了另一个世界的人,世子又弄得清楚哪个真哪个假吗?
    姜循心生茫然时,玲珑却仍对她的旧情八卦欲满满。玲珑红着腮,支支吾吾:“那、那你们有没有、有没有……”
    姜循眨眨眼。
    姜循拢着臂,衣衫飞扬,在烛火光影中缓行:“年少时是没有的。我这样肆无忌惮的人,自然想尝试,可是阿鹭太规矩了。我有一次骗他和我一同躲进衣柜中,我轻轻碰了他的脸,他都只是面红耳赤,什么也没做。
    “我分外遗憾……但我当时假扮阿宁,阿宁不可能像循循一样逼迫他,诱拐他。阿宁必须单纯,懵懂……两个懵懂的少年人在一起,什么也不会发生。
    “其实有很多次机会……阿鹭一一放弃。”
    她叹气。
    她很少回忆三年前建康府的半年时光。那段春光于她来说,明媚得如同剧毒一般。越是美好,越会毒根深重。选择地狱的人不应一次次去回忆人生中的快乐……回忆多了,会变得心慈手软,会无法忍受现实的晦暗。
    你看,姜循何其冷静,何其清醒。
    她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懂。她屏蔽诱惑抛却真心,她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无间狭巷中。她本应什么也不奢望,但是江鹭非要来东京。
    玲珑听得叹为观止。
    玲珑红着脸,支支吾吾:“可你不是说,小世子今天亲你了吗?”
    姜循眼眸明亮,点头:“对啊。”
    玲珑太好奇了,她战胜自己的羞涩,向姜循询问:“那是什么感觉啊?舒服吗,有趣吗,你喜欢吗?小世子那样的人,身边必然没有通房之类的,那他、他……他会吗?不会还要你来教吧?娘子……”
    姜循脸染绯霞,听到玲珑的发问,痴痴笑,手不自禁地抚摸自己的唇角。
    她也想告诉玲珑,但她很难说清楚那种感觉。她当时晕乎乎,迷离飘然,忘记所有——
    姜循抚摸自己唇角,闭目轻声:“……我醉了。”
    --
    江鹭和段枫一同回府邸。
    江鹭安静,段枫也格外安静。江鹭想着自己的心事,段枫也想着自己的心事。到临睡前,段枫周身剧痛、筋脉如断,却怕江鹭次日清醒过来,会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段枫难以说清这种心情,他只是暂时不想告诉江鹭。
    若有可能,他更希望自己独自承担一切,自己独身报仇。南康小世子过于美好,段枫一直试图将世子还给南康王夫妻,而不是将他人精心培养的孩子,带入自己的地狱深渊中。
    段枫为了让江鹭不怀疑,入睡前,他忍着剧痛,含笑和那跟着自己一同进屋、想给自己传输内力的江鹭闲聊。
    段枫笑着推开江鹭的手:“我今日又没动武,你不用浪费内力给我……对了,你和姜小娘子如何了?”
    江鹭的心神飞远。
    段枫了然,故意说:“其实藕断丝连挺好的。你看你几次说断,却又断不了。反正你如今查到了姜太傅,不如顺着姜娘子这条线深入查呢?我早说过,我们和姜娘子保持好关系,没有坏处。
    “只是二郎,我深觉得你是榆木疙瘩。从来都是旁家小娘子追着你跑,你何时追慕过年轻小娘子呢?何况姜循的段位不知道高出你多少——你要不要我参详参详,教你几招呢?”
    段枫坐在黑暗中。
    他声音喑哑,不让人听出痛意,只听出调侃笑意:“你段三哥以前,可是风流无比的。姜娘子嘛,我一看就知道,她面冷心热,嘴上说得再难听,你对她好一些,她都不会排斥。她这种人,既希望你顺从她,又希望你偶尔强硬些,能压制住她。她喜欢的必是势均力敌的郎君,你如果压不住她的气焰,她眼睛便不会多看你一分。”
    江鹭蹙眉。
    他觉得段枫说得不像话,但段枫侃侃而谈,十分有经验,他又忍不住多听了听。
    段枫越说越没边儿:“比如,你可以强吻……”
    江鹭刷地站起来,撞倒了床畔的高架。多亏他反应快,转身扶住木架,没让那一盆花在深夜中摔下来。
    江鹭低声:“段三哥,你好好歇息,我去睡了,明日再见。”
    段枫弯眸。
    他眼睛已经看不见,却听到二郎慌张离开的脚步声。他知道江鹭的心慌,便当真笑出来——
    口鼻眼耳皆渗血,他却笑得戏谑玩味,充满对弟弟的揶揄与祝福。
    --
    江鹭独自回屋,辗转反侧。
    他没意识到段枫的异常,他心间被姜循填满。当段枫说教他追小娘子时,当段枫说“强吻”时,江鹭便控制不住自己,想到了今夜那个由他主动的吻。
    段枫只提了那么一个字,江鹭便瞬间有了感觉,身体有了变化。
    他当即色变,怕段枫发现,只好仓促离开。
    他在自己屋舍中灌了两大杯水,睡到床上,闭上眼,脑海中却全是姜循那时雪白的面颊,她搂着他脖颈朝他贴来,呼吸跟着他一同乱。
    那是由他主导的。
    他不能否认。
    他无论多么怨恨,多么气怒,他看到那貌美娘子时,确实没控制住。安慰人的方式有很多,他却向自己的欲屈服。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对她好,他的眼睛始终追随她;他不知哪里出了错,他总生气她不真心;他既讨厌她的甜言蜜语,他又沉浸其中。
    她明明不是阿宁,可相同的魂魄再一次地吸引他。
    他亲口逼问她,他戳穿她的谎言,他和她争吵和她发怒。他想打破自己的心魔,想证明她是不值得的。他曾以为自己的心魔叫“不甘”,而今夜他明白,他的心魔不是“不甘”,而是——
    喜欢。
    --
    他为其所困,食髓知味。
    明日开始,该怎么办呢?
    --
    亥时三刻。
    玲珑听故事已经听得睡着,姜循从床上爬起来,为自己倒了一盏酒;
    江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起身为自己倒一杯酒,默默独饮。
    --
    亥时五刻。
    姜循爬上床,试探侍女有没有睡着。侍女困得如同昏迷,姜循在玲珑身边侧卧,抚摸自己心脏,摸到自己心如鼓擂,面容赤红,至今不能消停;
    江鹭吃酒吃不醉,再一次地上榻盖上被褥。他闭眼只一会儿,便摸上自己的心口,听着那咚咚咚狂跳的心脏。他无能为力,心跳甚至越跳越快。
    --
    子时一刻。
    姜循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倒酒;
    江鹭坐在窗边,默默吃酒。
    --
    子时三刻。
    姜循托腮,凝想着江鹭;
    江鹭伏在桌上,手指一下下地敲动,脑海里仍然被姜循填满。
    --
    子时五刻。
    姜循想要出门,在门前徘徊不住,暗自咬唇;
    江鹭靠在门板上,克制着自己荒唐的冲动,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当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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