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早专家就要来了, 今天晚上,农场里抽了二十几号精兵出来,带着苏樱桃从成县劳改农场借来的镐, 就要重新锄一遍整个农场边缘。
    大晚上的, 苏樱桃索性也不回家, 挑着手电筒,打着汽油灯, 看着农场里二十几号最精壮的壮劳力们锄地。
    李薇正在埋怨苗小兰:“怎么会出这种岔子。”
    “这完全是毛纪兰的责任,安排犁地是她的事情, 跟我没关系。”苗小兰悄悄说:“苏主任搞不定婆婆,咱们跟着受罪!”
    “所以你的机会来了, 苗小兰,就现在,只要你表现好,不用抢不用争,你就是场长了。”李薇笑着说。
    心情美滋滋的,她突然回头问苗小兰:“我给你的资料呢, 你背熟了吧,正好我提几个问题, 你就假装我是领导, 给我讲解一下。”
    苗小兰手里端着一杯茶, 正准备给李薇递,这种端茶倒水的事情她干的非常好,但是说起正事儿来, 一头雾水:“那么长的文字资料,居然要背?”
    一份资料,她不过草草看了一下, 纸都叫她擦屁股了,背什么背,她早忘了。
    李薇的笑容僵脸上了:“要咱们真能评选上,那叫种苗繁育基地,土壤环境当然重要,但是专家们来咱们这儿顶多呆三天就要走,很多东西都在讲解,你不背怎么行,我就那一份资料,你把资料给我拿来,我自己背,自己讲。”
    “对不起啊李主任,那资料我好像给丢啦。”苗小兰居然说。
    保琴琴忍不住说:“苗副场长,您跟毛大妈搧风点火吵架的时候不是可厉害了,怎么一份资料都背不下来?”
    李薇简直要急死了,那份资料可是农业局给的,她专门从苏樱桃手里劫走,给了苗小兰,就是想让她在专家们面前表现。
    她倒好,把资料给丢啦?
    “樱桃,十万火急呢,苗小兰把资料丢了,明天专家们来了,你来解说吧?”李薇腆着脸,只好来找苏樱桃。
    解说的事儿,是她从苏樱桃手里抢的,现在搞不定,要甩苏樱桃身上了。
    苏樱桃提着汽油灯,围着这一大片将近3000亩的大农场,已经快走了一大圈了,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她当然也得回家睡觉。
    回头,她说:“李姐,我当您是自己人才说句不客气的话,别总是有功就抢,有屎盆子立刻扣别人头上,行吗?”
    李薇吃了个软钉子,本来很生气,但为了专家明天就要到,生生忍了,笑着说:“反正解说的事情,我交给你了!”
    屎盆子扣出去了,心情真好啊!
    这时候都凌晨三点了,苏樱桃这才要回家洗个澡,睡个好觉。
    “婶婶,你回来啦?”三更半夜的,珍妮和汤姆没在床上,居然睡在沙发上,俩人中间放着那只大脸盘,圆乎乎的小丑猫。
    不过苏樱桃进门的时候,只有珍妮醒来了,汤姆还睡的香着呢。
    “你叔呢?”邓昆仑怎么让俩孩子睡在沙发上。
    “我叔跟一个首都来的叔叔一起走了,说是有事情要出去。”珍妮揉着眼睛爬了起来,说:“婶儿,我给你烧了洗澡水,快去洗吧,还没凉呢。”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半大丫头,比个成年人还顶用,苏樱桃不在的时候,珍妮会做饭,会给她烧澡水,还会给她洗衣服,比邓昆仑都顶用。
    苏樱桃进了厕所,脱了衣服,在昭合时代遗留下来的木浴缸里加上水,坐到里头,这么累的情况下泡个热水澡,可真是舒服啊。
    “婶婶,今天晚上四婶婶来过,还给我给了一颗水蜜桃,你洗完澡就吃,好不好?”珍妮不肯出厕所,趴在浴缸上,捧着颗桃子说。
    毛纪兰可以任性,大嫂和二嫂,冯招娣几个,要是苏樱桃猜的不错,心里其实很生老太太的气,毕竟她们舍不得农场的工分和粮票。
    可怜的女人们,她们也想像苏樱桃一样造反,可惜没那个能力,不敢。
    “来,珍妮,给我捶捶背,我试试你的拳头硬不硬。”苏樱桃觉得肩膀酸,于是背了过去。
    珍妮觉得自己只是轻轻捶了几下,但苏樱桃居然给她捶的一口气都差点没缓过来,这丫头的手劲儿可真大。
    事实上,昨天晚上,农业部的科学家们就到秦州了,不过住在市里,由宋正刚和农业局长等人招待,今天,吃完中午饭他们才会来密林农场。
    李薇的屎盆子甩过来之后,就不用担心自己出丑了。
    苏樱桃的心里其实也挺着急的,因为她自己在农业方面也不够专业,但是她有一个能够跟农业部的干部们好好讲解秦州的地理,历史,水土,天气,讲解密林农场的秘密武器,昨天晚上应该就到秦州了。
    今儿一早,应该就能到苏樱桃这儿来。
    那个人才是苏樱桃请来,能真正帮她拿下种苗繁育中心的法宝。
    早晨起来苏樱桃正在刷牙,汤姆和珍妮起的比她早,因为今天老师要带着他们,全员去欢迎农业部工作组的原因,正在外头穿衣服。
    汤姆穿好了衣服,把他齐膝盖的小红背心儿正在往裤子里掖呢,就见有个个头高高,皮肤黝黑,笑的特别好看的人到了家门口,一把推开门,进来了。
    他提着一个大旅行包,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大串红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肉肠?
    “你谁啊你?”汤姆梗着脖子问。
    “我是你舅舅。”这人叉腰看了会儿汤姆,笑着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樱桃,我来啦。”
    “哥!”苏樱桃牙都没刷好,一嘴白沫的出来了:“我给你拍了多少电报,让你早点来早点来,你怎么今天才来啊,我都快急死啦!”
    这个人恰是苏樱桃的大哥苏野,他是第一届老五八,58年去的北大荒,一直在北大荒当知青,而国家的第一个种苗繁育中心,北大荒繁育中心,就是他工作的地方。
    汤姆第一眼见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特别喜欢。
    而且舅舅这个词,不知道为什么,听着特别顺耳,一直羡慕别人有舅舅的汤姆,终于也有舅舅啦?
    扬着头,他都忘了自己要去上学了,一直在看苏野。
    “我寄给你的资料呢,路上你背了没,知道见了那些农业部的人,该怎么讲吧?”苏樱桃擦掉嘴上的白沫说。
    苏野从绿色的帆布书包里拿了封资料出来,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们接待过工作组,大概对方要问些什么我心里清楚,秦州我又不是不了解,咱们先去农场转一圈,我心里大概就有数了。”
    也是,既使是个老秦州,因为苏樱桃的信对密林农场很了解。
    但不实地走一走,苏野还得是纸上谈兵。
    说走就走,苏樱桃听厨房里的烤箱叮的一声,今天是真忙,也顾不上坐在餐桌旁好好吃饭,从里面拿了几个苞米面的软糕出来,给苏野递了一个,又在书包里装了几个,这就带着苏野,要去农场了。
    而这时,一夜不曾睡好觉的李薇也才刚起床,正跟苗小兰两个坐在一起吃干粮呢。
    李薇本身就有点气苏樱桃,觉得她说话太不客气,而苗小兰了,又特别会煽风点火,正在不停的跟李薇形容毛纪兰有多恶劣。
    “说我爱甩屎盆子,她怎么不说说,要不是她婆婆先撂挑子,我怎么可能甩屎盆子?”李薇冷笑着说。
    苗小兰给李薇炖着热乎乎的茶,把专门从成县买来的荞面油饼递给李薇,让她就着茶吃,笑着说:“所以搞接待跟咱们没关系,就该苏樱桃自己着急。”
    “她婆婆,真的不干了?”李薇又问。
    苗小兰笑着说:“我听保琴琴说,毛纪兰喊辞职的那天,苏樱桃就把她的名字从花名册上给划掉,划成普通职工了。现在咱们农场,场长空缺。”
    “那她估计死定了,毛纪兰不会放过她的。”李薇想起毛纪兰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太,不由得浑身发抖。
    苏樱桃惹了那个老太太,早晚有她好看。
    不过,她心里也挺不是滋味儿的。
    苏樱桃干的多,对农场也是全心全意,既有能力,又有功劳,她再看苏樱桃的笑话,会不会说不过去?
    想到这儿,李薇,躲了!
    另一边,苏樱桃带着苏野进了农场,喊来郑凯,跟他介绍了起来:“郑队长,这是我大哥苏野……”
    “苏野同志,你好。”郑凯说着,立刻让烟,开吹:“兄弟,抽支烟,你怕不知道吧,你妹妹,我老大,她这个农场,最近有点小麻烦,但是不怕,只要有我郑凯在,咱们就什么都不怕。”
    “郑凯,这是我大哥,北大荒的种苗繁育中心是我哥一手推动的,而且他跟农业部的专家们还算熟悉,也了解咱们秦州,把知青队所有的人叫来,让他们陪着我哥一起在农场里走一走,这个种子农场,我哥才能肯定能帮咱们争下来。”苏樱桃又说。
    啥,北大荒种苗繁育中心来的?
    而且人家原来就见过专家?
    郑凯一秒就握上了苏野的手:“你是苏樱桃的大哥,就是我大哥,大哥好!”
    且不说农场里,李薇和苗小兰是如何悄悄的躲了,苏樱桃带着苏野,郑凯,众人又是如何安排准备工作的。
    昨天晚上,邓昆仑给褚岩接上之后,就去秦城了。
    一个种苗繁育中心,不止宋正刚如临大敌,省里的领导们也在亲自接机,相比于接待古巴友人,这才是真正能让整个秦州在红岩,在全国范围内被重视的大事情。
    当然,专家们都很随合,也很配合,而且是一到红岩,就开始了解秦州的情况。
    在大的方面,宋正刚有准备,省上也有领导全程陪同,讲解这些问题。
    下一步就是去农场了,而去了农场之后,到底能不能评得上,就看农场众人的表现了。
    上一回没怎么深聊,褚岩只答应邓昆仑,只要他肯去趟首都,去见一面他大姐,他就替他把现在在海青的那帮物理学家,全调到秦工来。
    正好今天俩人同车,于是邓昆仑就想跟褚岩继续聊聊去首都的事。
    “对了邓博士,你们秦州有些拖拉机,能跑到80迈,那种拖拉机,是你们机械厂生产的?”但褚岩突然之间神来一句,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宋正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坐在第二排的两个专家兴致勃勃,明显,也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趣。
    拖拉机跑80迈,没听说过。
    邓昆仑实事求事,说:“在全世界,拖拉机最高时速只有40迈。全秦州只有一辆拖拉机能跑到80迈。”
    “有个女同志,开那么一辆拖拉机,是你认识的人?”这个褚岩,一直吊儿郎当的,舔了舔唇,说:“我见有个女同志开个拖拉机,比我这辆老嘎斯还快。”
    “那是我的表妹吧,最近我的拖拉机由她开着。”邓昆仑说。
    因为农场要垦荒,邓昆仑的拖拉机最近几天确实是由孙紧开着的,而且孙紧冒冒失失,总是开的特别快。
    “不错,技术特别好。”褚岩于是笑了一下。
    两个专家中,一位姓刘的专家跟褚岩的父亲关系很熟,于是笑着说:“女拖拉机手,是不是特别优秀,咱们小褚都30了,婚姻大事一直磕磕绊绊,他父母特别操心,邓博士,你表妹有没有对象,给咱们小褚介绍一下?”
    在长辈们的眼中,男女,只要是活的,四脚健全,都可以介绍对象。
    邓昆仑这人呢,于国情不熟悉,而且孙紧是他表妹,对于亲人,人难免有一点亲情的光环,一直觉得孙紧很优秀。
    反观褚岩,人也不错。
    而且孙紧一直在忙碌着,四处给自己找对象,生怕自己嫁不出去,忙到连邓昆仑都知道,就可见她有多恨嫁。
    所以邓昆仑说:“那个女同志今天也在农场里,褚岩同志要想见,到时候直接去找她就行了,她是农场的拖拉机手,确实特别优秀,尤其是游泳。”
    褚岩笑了一下,居然说:“好,见一面。”
    在前面开车的司机也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褚岩这种公子哥儿,首都追他的姑娘能从什刹海排到天坛,那一个个,总政的,国剧的,不是台柱子也是小花儿,他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农场里开拖拉机的?
    他这纯属路怒症,是因为给拖拉机别了车,还爆了胎,估计是想找人姑娘点茬。
    得亏邓博士人老实,居然想给他介绍对象。
    转眼一辆老嘎斯,一辆吉普,一辆老庞客,三辆车摇摇晃晃,就到农场的新大门门口了。
    这大门,还是前段时间盖的,有了新大门之后,大家再走农场,就不用总是经过小白楼了。
    欢迎队伍当然热情洋溢。
    小学的孩子们有绿军装的穿绿军装,没有的衣服也洗的干干净净,身上只要没补丁的就能站在最前面,当然,身上补丁多的就只能被藏在后面。
    人人手里是纸糊的花儿,怀着孕的白娟是总指挥。
    热烈的欢迎队伍里,汤姆站在最前面,涂着大红唇,画着蓝眼影,头上还扎了俩小辫儿,手里拿着花,正在白娟的指挥下,不停的摇着手里的花,边摇,边噘着嘴:他始终想不通,为什么白娟要给他化妆,还要把他化成一个小女孩,还要让他站在最前面。
    他的同学们一直在笑话他,他觉得自己的脸都已经丢光了。
    汤姆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干净了。
    再说苏樱桃,不能免俗,她也在欢迎队伍中。
    正所谓活久见。
    头一辆,就是她曾经别过的那辆老嘎斯。
    从车上先下来的是邓博士,昨天晚上,他到省里去接专家的,穿着她亲手做的调绒面干部装,藏青色,肤白,身材高大,彬彬有礼的斯文,一下车,打开了门了,伸手护着门框,是怕车里的人下车的时候碰到门框。
    她每次下车,他也会这样,先给她开门,然后伸手护着门框。
    虽然在生活中,苏樱桃总给他气的半死。
    但是,邓昆仑随身的很多细节,就比如伸手挡门框,进门总会示意女士先走,偶尔,在这贫脊的地方,在这种严苛的环境中,总能让苏樱桃觉得,自己是童话中的公主,而且还是真正的公主。
    不过再一眨眼,苏樱桃顿时傻眼了。
    她梦里,那个陷害她入狱的家伙,她的第三任丈夫,褚岩,他居然从副驾驶坐上下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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