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没两步,亦泠眼前发黑,一阵头晕目眩。
    那熟悉的感觉又来了,亦泠偏偏倒倒地挪了几步,喊道:“锦葵!锦葵!”
    候在一旁的锦葵立刻跑出来扶住亦泠:“夫人怎么了?”
    “快!快叫大夫!”
    “来人呐!来人呐!”
    在锦葵慌张的喊叫声中,亦泠果然如自己所料,又晕了过去。
    意识消失的前一刻,她耷拉着脑袋,绝望地看着浓稠的夜幕。
    就这破身体,别说报仇雪恨了,她活不活得过半旬都是问题!
    一阵手忙脚乱后,谢府的下人们把亦泠安置回了林枫苑。
    凳子还没坐热的大夫又忙不迭跑回来,诊断一番后把他先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虚弱。得多将养。
    亦泠半睡半醒地听见了大夫的话,很想坐起来问问到底要怎么个将养法,这三天两头就晕倒谁受得了啊。
    可惜她好像又回到了先前昏睡一个月的状态,怎么挣扎都睁不开眼。
    该不会又要躺上一个月吧?
    那样就算能活着,离魔怔也不远了。
    亦泠绝望地等了许久。
    就在她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的时候,谢衡之回来了。
    天色已晚,下人们轻手轻脚地服侍他更衣洗漱,耳边只有清水搅动的声音。
    也不知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他们本身就不聒噪,总之,这间屋子安静得过分,让谢衡之的一呼一吸都像在亦泠耳边似的。
    不多时,谢衡之换上了寝衣,朝床榻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可每一步靠近,都有一股凌人气势在逼近。
    亦泠明显感觉到他的靠近,立即往床角缩过去——
    诶?又能动了?
    她懵了一瞬,立刻撑着双臂坐了起来。
    “醒了?”
    谢衡之听到动静,一面说着,一面掀开了帘帐,“大夫说你只是身体亏虚,多歇息便好了。”
    没了朦胧的帘帐,他的轮廓变得清晰利落。
    如玉的脸庞,星目熠熠,嘴角似乎总是浅浅勾着,似乎在笑,笑意却永远不达眼底。
    亦泠继续往角落蜷缩,手指紧紧揪着被褥,满眼警惕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谢衡之根本没在意亦泠的神情。
    他似是累了,脸上带着几分倦意,顺势坐到了床沿。
    属于谢衡之的气息与体温顺着被褥蔓延向亦泠。
    不屈于反贼。
    自刎。
    想到亦昀的说辞,此刻的亦泠扭头看着谢衡之,耳边仿佛有千万道声音在叫嚣着让她手刃仇人。
    在这间屋子里,她若想要谢衡之的性命,只有一步之遥。
    比如那花瓶,砸碎了就可以割破谢衡之的喉咙。
    还有一旁的火剪,烧得正红。就算不能致命也会让他生不如死。
    案几上还有一方砚台,是实心的石头,要是用力砸上去,那还不砸个头破血流,脑浆四溅?
    ……
    亦泠想得入神了,不禁被血腥的场面震慑得头皮发麻,却又浑身舒适,好像她真的已经杀了谢衡之似的。
    但一低头,人家已经雍容淡定地躺了下来,根本没察觉自己老婆满心想着怎么取他狗命。
    “我从雍凉给你带回了一些小玩意儿,你稍后看看喜不喜欢。”
    “……”
    亦泠是怎么都没想到,谢衡之竟然是一个这么体贴的人。
    她冷冷笑着,咬牙切齿问:“你去雍凉平乱,竟还想着带些礼物回来?”
    谢衡之神情浅淡,语气更是轻描淡写:“这一趟轻松,没那么忙。”
    是啊……
    谢大人领三万精兵犁庭扫穴,不费吹灰之力便剿灭了反贼,有什么可忙碌的呢?
    “我听说——”亦泠极力稳住情绪,紧紧盯着谢衡之问道,“反贼在庆阳抓了人质,她如何了?”
    谢衡之闻言,抬起了眼。
    “哪个人质?”
    烛火半明半暗,垂落的帘帐隔绝了夜里的风。
    亦泠久久地看着谢衡之,神色变了又变,对面的男人却依然一脸坦然。
    “哦,她啊。”
    不咸不淡的声音又落了下来,“死了。”
    死了。
    死了。
    轻飘飘一句“死了”。
    亦泠后背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透彻的凉意瞬息间席卷了她全身。
    “怎么死的?”
    可谢衡之没有立刻回答。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亦泠泰然合眼。
    “自刎。”
    极轻的声音,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安然地睡了过去,呼吸绵长又平稳。
    而亦泠,满腔的腾腾怒火再也压制不住。
    真是好一个阴狠虚伪的男人。
    现在就杀了他!
    管他什么自身难不难保,管他什么引火烧身,现在就必须杀了他!
    亦泠抬手薅着自己的头发,发现上面什么饰物都没有,于是颤抖着爬下了床。
    期间她碰到了谢衡之的手臂,但他没有一丝反应,睡得很沉。
    屋子里烛火昏暗,几乎看不清事物。亦泠一路摸索着走到了镜台前,手指桌面探摸半晌,摸到了一只木雕簪子。
    这就是谢衡之从庆阳带回来的小玩意儿之一,摆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收进妆奁。
    亦泠将簪子握在胸前,连连长吁了几口气,才拖着脚步,朝床边走去。
    惨淡的月光投在谢衡之脸上,显得他格外清瘦。
    亦泠伸手探了他的鼻息,极轻,此时应该是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但即便这样,亦泠还是踌躇不前,握着簪子的右手举了又举,始终不敢捅下去。
    直到漏夜滴滴,清脆的声音在亦泠心中也激起涟漪。
    不能再等了。
    她咬紧了牙,高高举起簪子——
    手正要用力往下捅,沉睡的谢衡之突然睁开了眼。
    更深人静,一室无声。
    谢衡之抬眼的那一瞬,像尖刀挑开帷幕,他如墨的眼眸是亦泠未知的恐惧。
    但他没有说话,看向高举在他头顶的木簪,而后那双深邃的眼眸徐徐垂下来,目光终于轻缓地落在亦泠脸上。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的慌乱只是让亦泠偏了准头,那只木簪,依然在谢衡之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血痕。
    第5章
    谢衡之其人,乃大梁王朝最年轻的钦点状元。
    入朝短短十年,诟谇谣诼,勾心斗角。
    凭借科考大案铲除异党,从翰林入内阁,助自己座师周阁老坐上首辅之位,结党连群,将内阁变为一言堂。
    而他虽仅官至文化阁大学士,实则握着实权,处尊居显,朝野侧目,得“不跪天子”殊荣的第一人,极得圣上宠信。
    当然他行事作风和光明磊落实在是沾不上边,为达目的向来不择手段,是以朝中不少人对他都深恶痛绝。
    但圣上尚在一日,谢衡之的仇敌也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是以,四目相对的一瞬,亦泠自心底深处蔓延出了一股恐惧,彻底吞噬了她满腔的杀意。
    她不想再死一次。
    嘴像缝了针,张不开,不知道如何为自己此时的行为辩解,连握着簪子的手都忘了松开。
    直到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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