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服侍着她沐浴上床,浑身已经开始冒冷汗。
    亦泠知道自己难逃一劫,还是让锦葵多留了一盏灯。
    说不定……谢衡之这人半路上良心发现,又折返回来了呢?
    -
    申时一刻,整个大罗山滴水成冻,酷寒异常。
    利春推开门的一瞬间,雪虐风饕,吹得烛火差点熄灭。
    “大人,外头雪好大啊!”
    他一边搓手哈气一边跺脚,好将身上的雪抖落。
    谢衡之没说话,正凝神看着案桌上的古灵宝经。
    为护国佑民、消灾禳祸,每年的罗天大醮都由圣上主祭,无论内坛、外场都极隆重庄严。
    斋法以《灵宝自然斋》为底本,奉《上清灵宝领教济度金书》为定式,旌旗鉴剑法物弓矢罗列皆有次序,开建门户具有仪范,一丝一毫都不能出错。
    是以谢衡之对这些宝经也早已熟读在心,巡查了醮坛后再逐一对照宝经,便可知道有无差错。
    “如何?”
    利春凑到谢衡之身旁问,“可是哪里有问题?”
    烛火随着利春说话的声音晃动,谢衡之的眸光也明暗交替着,看不清神色,只摇了摇头。
    利春顿时松了口气。
    “属下见您一直盯着这些宝经,还以为哪里出了差错呢。”
    差错自然是没有的。
    罗天大醮如此重要,大罗山上的官员都是提着脑袋办事,哪敢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只是圣上远在上京无法亲自监督,定要谢衡之来一趟才安心。
    利春只看见谢衡之盯着这些宝经,却没注意到他许久都不曾翻动页面。
    因为他的心思根本就没在这些宝经上。
    外头风雪交加,想必上京也冰封雪盖着,四处天凝地闭。
    耳边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临行前亦泠泪眼婆娑的模样。
    也不知是否因为天气太冷了,谢衡之竟莫开始思忖亦泠的话有几分可信。
    以往他都是当亦泠烧坏了脑子胡说八道的。
    屋子里长久地静谧着,只有外头狂风怒号的声音。
    直到烛火“辟啪”一声炸响,谢衡之骤然回了神。
    他兀自摇摇头,合上了宝经。
    “大人要歇下了?”
    利春转头就要走,“属下叫人去备点热水吧。”
    “不必了。”
    谢衡之叫住他,“这么晚了,别折腾。”
    利春说好,退了出去。
    谢衡之亦脱了外衣,准备就这么凑合一晚。
    没多久,利春又回来了。
    “还有事?”
    谢衡之问。
    利春也有些诧异,递出一封信。
    “府里来信了。”
    谢衡之眸光微动,接过了信。
    大半夜地来了信,利春也想知道是否府里出了急事。
    可谢衡之展开信后,瞄了几眼,却一言不发。
    就连神色也隐在了背光处,让利春不知他在想什么。
    “大人,可是府里出了急事?”
    谢衡之并未回答他,只是轻嗤一声,“你去歇着吧。”
    看样子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利春按捺住了好奇心,转头出去。
    可惜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他刚踏了出去,便见一男子匆匆跑过来,焦急说道:“大人!大人!遮天的五色布被雪压塌了!”
    不等利春回过神,在里头听见消息的谢衡之已经穿上外衣走了出来。
    大雪纷飞,狂风怒号。
    谢衡之走得急,并未关门。桌上的信纸被风吹得扬起,最后飘飘悠悠落到了地上。
    -
    翌日清晨。
    亦泠睁开眼时,满眼的不可置信。
    她转了转眼珠子,又动了下被褥里的手指,随后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
    竟然……没昏死过去?
    她又抬起手,抹了抹自己的额头。
    还是有些温热,却不是她想像中的滚烫。
    怎么回事?
    她分明记得自己昨夜里难受得捣枕捶床,什么时候莫名其妙睡着的?
    难道她这毛病……不药而愈了?
    正好这时曹嬷嬷轻手轻脚走了进来,见亦泠已经醒了,也有些意外。
    “夫人,您醒了?”
    随后又去探亦泠的额头,摸了摸她的臂膀,见她安然无恙的样子,开心地连连拍胸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奴见你昨夜那模样,还以为今早又醒不过来了呢!”
    说完便连忙让人进来服侍亦泠洗漱更衣。
    一番忙碌下来,亦泠除了感觉格外虚弱外,竟与平日里没太大差异。
    “快去请大夫来瞧瞧。”
    亦泠看着自己活动自如的手脚,还是有些不相信。
    “这就去这就去!”
    曹嬷嬷连连应答,但还是先给亦泠端来了平日里的药。
    看着亦泠喝下,曹嬷嬷笑着说:“夫人,昨夜里下了好大的雪,您要出去看看吗?”
    是吗?
    亦泠看了眼窗户,隐隐透出的天光十分亮堂,确实是大雪后的景象。
    不过她现在虚软无力,哪儿敢去受这个冻。
    何况上京年年都有这样的大雪,她也并无惊讶。
    “我就不出去了。”
    亦泠就在暖和的屋子里待着,一会儿下地走走,一会儿又躺回床上去。
    她此时虚弱乏力,应当不是痊愈了,只是不像以前那样,离谢衡之一夜便会昏死过去。
    那这样是不是代表时间久了,她也确会平复如故?
    亦泠心思萌动,问道:“大夫呢?怎么还没来?”
    曹嬷嬷道:“路上积雪难行,恐是还要再等上一会儿。”
    “也是……”
    亦泠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立刻又问,“昨天那封信送到了吗?”
    “那护卫做事利索,快马加鞭的,昨夜里已经送到了。”
    亦泠闻言没有说话,只是心里有些莫名担忧。
    若是谢衡之收到信后真赶回来了,却发现她好端端的,她该如何解释?
    算了,下这么大的雪,他不可能回来的。
    转念一想,昨夜里既然下了这么大的雪,上京的路都湿滑难行,何况大罗山,想必那护卫应该冻得不轻。
    “你多给他些银子。”亦泠说,“这夜里来回着实辛苦。”
    曹嬷嬷点头说好。
    亦泠又四处张望着,心里没由来地不安定。
    “锦葵呢?怎么不见她?”
    “她去给夫人买金钱酥了。”
    曹嬷嬷道,“她说雪下得大,怕后头店家闭市,夫人吃不上,这就一早去多买点儿了。”
    “又不是什么非吃不可的东西。”
    冰天雪窖的日子里,亦泠心头软了软,碎碎念道,“肯定是她自己嘴馋了。”
    曹嬷嬷笑了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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