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亦泠浑身又有了力气,忽地坐直了。
    “对对对,我水土不服的时候就是这般模样!”
    谢衡之点点头:“嗯,多半是这样。”
    亦泠:“人家章县令日日都去看望染病者也没出事,我怎么会染上呢?”
    谢衡之:“嗯,你说得对。”
    亦泠:“苍天有眼,我虽不是什么大善人,却也从未作恶。连你都安然无恙,我怎会那么倒霉呢?”
    谢衡之:“嗯……。”
    -
    不出半刻钟,大夫便赶来了章府。
    年过半百的老头胡须都是乱的,走路也偏偏倒倒,可见是被谢衡之的下属驮在马上一路疾驰而来的。
    和大夫一同过来的还有章县令夫妇。
    章县令是个男子自然不能进去,只让自己的夫人和大夫进了厢房。
    床榻的罗帷已经拉了起来,谢衡之则坐在床边的绣墩上。
    章夫人往床上看了一眼,正要开口询问,便听到罗帷后传来亦泠的声音。
    “章夫人别过来!快出去!”
    她脚步顿住,焦急地瞥向谢衡之。
    “大人,夫人她……”
    谢衡之抬了抬下巴。
    “出去吧。”
    章夫人紧抿着唇,再次看了看罗帷,才躬身退了出去。
    而赶来的大夫便是章县令去邻县求来的大夫之一。
    他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坐馆大夫,可不是上京的御医,从未见过什么大人物,是以进来了半晌,还拱着双手不停行礼。
    “大夫不必多礼,先去替我夫人看诊吧。”
    直到谢衡之发了话,他好像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匆匆走向床榻。
    问过亦泠的情况后,大夫从药箱中掏出一条丝绢搭在亦泠手腕间,细细地把起脉来。
    窗外章县令夫妇人影晃动,屋子里三人也都静默不语,安静得落针可辨。
    亦泠从未觉得时间的流逝如此之慢,盯着罗帷外的大夫,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气息声。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终于收了手。
    “夫人这脉象……确实像是染了瘟疫。”
    话语徐徐落下,屋子里的气息似乎都凝滞了。
    亦泠没说话,也没动,连伸出来的手腕都依然僵在半空中。
    “什么叫做像是?”
    听到谢衡之的声音,大夫转过头去,差点儿没吓得腿软。
    方才还算温和平易的钦差大人突然冷下了脸,目光沉沉如幽潭。
    “是,或不是?”
    大夫顿时把心都提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虽然症状都符合,但也未必是染了病。”
    亦泠一听,悬着的心落下了一半。
    可是紧接着,那大夫又说:“毕竟夫人没有去过悲田坊,也没有接触过染病者,或许……”
    亦泠那半悬着的心,在听见大夫这句补充后彻底坠了下去。
    -
    两个时辰后,天色黑如稠墨,偶有三两星光,冷冷清清地挂在夜幕里。
    谢衡之端了一碗药往厢房走去,在门口碰到了又来探望的章夫人。
    瞥见谢衡之手里的药碗,章夫人急忙说道:“这种事情吩咐下人做便好了,大人怎可亲自动手?”
    “无妨。”谢衡之说,“她不喜陌生人近身伺候。”
    章夫人双手交握,满脸焦急。
    “这可如何是好啊,夫人只不过与那人说了几句话,怎么就染上了病?”
    没听到谢衡之应声,章夫人摁了摁丝帕,惶惶瞥了屋子一眼。
    “那我便不打扰夫人了,若是有什么需要,大人您随时吩咐。”
    谢衡之点点头,便端着药进了厢房。
    药是刚煎好的,还冒着袅袅热气。
    他将药碗放在床边案几上,俯身往床上看去。
    自大夫离开后,亦泠便嚷着难受。而后没多久,浑身越发滚烫,又连连冒着冷汗,一口粥都吃不下去。
    眼下虽然昏睡了过去,眉头却依然紧蹙着,仿佛梦里都不安宁。
    谢衡之也没出声,就静静地坐在床沿边。
    约莫一刻钟后,那碗药凉了些,他才轻拍被褥,将亦泠叫醒。
    睁开眼睛,亦泠的眸子里蒙着一层雾气,没什么光亮,似乎都没认出他是谁。
    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回笼。
    目光在谢衡之身上游离片刻,随即朦朦胧胧地看向窗外。
    “方才谁在外面说话?”
    “章夫人。”
    谢衡之说,“她来询问你的状况。”
    亦泠闻言一直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后才哑着嗓子说道:“我搬出去吧。”
    谢衡之抬眉:“你要搬去哪里?”
    换作平日里,亦泠都不知道这松远县除了章府还有哪里能住人,何况她现在还烧得晕乎乎的,更是没有一丁点儿主意。
    她鼻头酸了酸。
    “我总不能住在这里连累了人家。”
    “那你要搬去悲田坊吗?”
    亦泠一听这三个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那密密麻麻的帐篷里全躺着病入膏肓的染病者,她若是住进去,和住进了乱葬岗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亦泠惊恐地看向谢衡之,眼睛里写满了拒绝。
    “若不去悲田坊,你还能去哪里?”
    谢衡之轻声细语地说,“现在的松远县都空了,你便是住去了客栈,也找不到人照顾你。”
    理是这个理。
    可是想起今日春叶那恐惧的模样,亦泠心里更酸了。
    “留在章府,也没有人敢来照顾我这个病鬼。”
    她说完,凄凄凉凉地抬起眼,却撞进了谢衡之温柔的目光中。
    “不是还有我吗?”
    “当真?”
    亦泠一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迫不及待地要确认。
    她本就烧得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此刻风一吹就能倒。
    若是再被挪出去自生自灭,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假的。”
    话语落下,亦泠感觉自己的气儿都快断了。
    下一刻,谢衡之却伸手将案几上的药碗端了过来,“先喝药吧。”
    “……”
    亦泠怔然好一会儿,才坐了起来。
    她难受得吃不下饭喝不下汤,但是治病的药是一滴都不想剩。
    谢衡之每喂来一口她都乖顺地张嘴,没有丁点儿扭捏。
    偶尔抬眼偷觑谢衡之,见他也只是平静无波的模样。
    直到药喝完了,谢衡之终于抬眼,对上了亦泠的目光。
    “怎么了?”
    亦泠眨了眨眼,茫然中随口说道:“好苦。”
    “你喝过不苦的药吗?”
    话是这么说,谢衡之还是起身去桌上拿了蜜饯来。
    亦泠连咀嚼的力气都堪忧,含了半晌,才慢吞吞地咽下去。
    然后又看向谢衡之。
    “太甜了,我要漱口。”
    谢衡之径直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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