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泠的思绪顿时又被此事占据。
    她回过头,并未在床上看见镯子,便转身走了回去。
    俯身探了探枕下,又掀开被褥,都没找到镯子。
    上哪儿去了?
    她睡觉的时候分明还戴着。
    外头的婢女听见动静,推开门探身进来问道:“夫人,怎么了?”
    “我镯子不见了。”
    亦泠说,“你进来帮我找——”
    说话间,她似乎看见门外还站着另一个女子。
    刀雨?
    她不是普通婢女,给亦泠守夜的活儿也从来不会落在她头上。
    所以今夜她怎么会守在此处?
    亦泠心里那股不安忽然疯长,铺天盖地笼罩着这间屋子——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
    下了好几日的雨,今夜总算停歇了。
    整个上京静默得如同沉睡的巨兽。
    黑压压的军队碾过路面,发出了沉闷而又厚重的声音,也被夜色吞噬。
    偶有睡在道路两旁的乞丐游民被马蹄声震醒,看着人马朝着皇宫方向奔去,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这个普通而又平静的深夜,防守上京的羽林军正如幽灵般涌向皇宫。
    他们的行动极其隐秘,只耗时半个时辰,便已经在宫门外秘密集结。
    皇宫守卫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厮杀便骤起,喊叫声与兵器碰撞声才轰然撕开了黑夜的寂静。
    这座皇城终于惊醒,可惜一切都为时已晚。
    势如破竹的羽林军逐个攻破宫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皇宫。
    皇宫守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步步仓皇往内撤去。
    这座安稳了百余年的宫廷从未有过这种遭遇。
    从静谧无声变得沸天震地,中间竟还经历了漫长的无措与慌张。
    在这混乱中,待众人终于看清领兵之人是谁时,他们才意识到——
    平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太子,逼宫造反了!
    一时间,宫人四处哭喊逃窜,箭矢破空,响彻云际。
    喧嚣四起时,羽林军已经将仁乐帝居住的太一宫重重围住。
    太子策马停在阶前,面容隐于火光之中,只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这座亮着灯的宫殿。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无法预料他的下一步动作。
    守卫们伤痕累累,节节败退。
    被拿下的宫人们狼狈万状,东滚西爬。
    就是没人明白距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太子为何要突然起兵逼宫。
    直到皇后娘娘盛装而来。
    她头戴凤冠,身着袆衣,脸上不见丝毫慌乱,眼里反倒是跳跃着兴奋的火光。
    众人终于明白——
    看来前些日子宫里的流言竟是真的!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这一场宫变和皇后想像中一样顺利。
    合宫的守卫根本无法抵御羽林军的突袭,而老皇帝却自始至终躲在他那炼丹房里不敢露面。
    看着殿内彻亮的灯火,皇后沉了沉气,高声道:“圣上,今日之事乃是臣妾与太子为了大梁苍生不得不为之举!”
    见大殿门窗紧闭,里头没有任何声响,她踏上台阶,语气里的狂妄已经难以掩饰。
    “圣上,你既早已不愿治理国家,应当是让太子继承大统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
    皇后额穴青筋跳动,抿紧了唇,紧盯着大殿。
    可仁乐帝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只他那梳着道髻的黑影渐渐放大,直至靠近殿门。
    似是慌乱地抬起手,却还是不敢开门。
    既如此——
    皇后转头对着阶下羽林军昂扬说道:“众将士,如今大梁佞臣当道,圣上沉迷寻仙问道,不理国事,任由他人结党营私,附下罔上!我等应当起兵勤王,清君侧,正朝纲!”
    随即一挥手,羽林军一拥而上。
    他们持刀粗暴地撞开太一宫正殿大门,而后不久,看着一个又一个圣上亲封的“真人”被羽林军押出来,皇后气血倒涌至头顶,整个上半身都在轻颤。
    待这些“真人”全被押至一旁,大殿内已可一览无余,最后出来的却是一个羽林军。
    他跑至皇后面前,瞪大了眼,声音慌张。
    “娘娘,圣、圣上他不在里面!”
    “什么?!”
    皇后脸色剧变,心道不好。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往后看去——
    黎明将至,本该是夜空最暗的时候,天边却似被火光照亮。
    头顶无风无云,帝王始终不曾现身,在这极致的静谧中,皇后双目逐渐瞪大,似要眦裂。
    倒是一旁的太子,从头到尾缄口不言。
    直至看到这空无一人的太一宫正殿,他突然破颜一笑。
    从小到大,无论是作为儿子,还是作为太子,他都是失败的。
    如今就连篡位之举也变成了自取灭亡的笑话,就好似他这看似尊贵实则从来都受制于人的一生。
    就连娶到了自己心爱之人,都要藏着自己的心意,以为这样就能护她周全。
    可是到头来,原来他根本没有骗过他这个母亲。
    既然天就要塌了,他注定沦为反贼,做不了圣上的儿子,王朝的储君,那他身上便只剩下一个身份。
    忽然间,太子扬鞭,策马奔向关押着他妻子的宫殿。
    他这突如其来的离开自然引起了士心大乱,大家都以为他逃了。
    羽林军在迟疑着是否跟上太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了另一波大军逼近的滚滚铁蹄声。
    -
    远在皇宫西南角的守月楼上,年迈的帝王凭栏而望,手指扣紧了栏杆。
    他双眼浑浊,身子骨虚弱,早已不如年轻的时候耳聪目明。
    但这样大的动静,何须看个一清二楚。
    那闯进皇宫的军队,横冲直撞逼向太一宫将其层层围住,不是逼宫造反又是什么?
    大梁开国至今百余年,还从未发生过谋朝篡位之事。
    反臣贼子自然有,但向来都被每一任帝王诛尽杀绝于权舆,绝不会放任其走到短兵相接这一步。
    若非搜寻长生药的薛盛安恰巧带兵秘密回京,仁乐帝恐怕就要沦为这大梁王朝第一个被篡位夺权的帝王了。
    “好!好!”
    他眼睁睁看着太一宫四周燃起火光,用力地拍打着栏杆,“孤的好皇后!孤的好儿子!”
    站在高楼遥望薛盛安带兵包围羽林军,在两方交战的厮杀声中,仁乐帝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身体因愤怒而颤抖着,大声喊着“杀!杀!杀!”。
    不仅因为皇后和太子的逼宫。
    他们这番行为,更是证明了宫中流言——
    太子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若非年老体衰,仁乐帝恨不得亲自奔赴战场斩杀这些个背叛他的人。
    眼看着仁乐帝快喘不上气了,谢衡之上前扶住他,“圣上,当心身子。”
    此时的仁乐帝根本听不见任何劝慰,双脚已经站不稳了,还怒目瞪着交战之处。
    “杀!”失去意识前,他怒火中烧,额头上青筋暴起,还在低吼道,“孤要杀了他们!”
    “圣上!”
    老人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谢衡之架着毫无知觉的仁乐帝,等着宫人上前将他抬走,双眼却依然盯着交战处。
    羽林军虽人多势众,但显然不敌刚从边关浴血杀敌回来的将士们。
    看着胜负已分,大量羽林军纷纷缴械投降时,谢衡之双眼猩红,紧绷的下颌也颤了起来。
    他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为了他惨死于屠刀下的父母,葬身于火海的弟弟妹妹,还有那片原本应该祥和安乐的家乡——
    “大人!”
    忽然间,一个男子跑上守月楼,扑通一声倒在谢衡之面前,“夫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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