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嬷嬷和锦葵越发不解。
    但看利春郑重其事的样子,二人不再多话,踏出了厢房。
    看着利春面色肃穆地一步步朝自己走来,亦泠的呼吸越发紊乱。
    还没等他站定,便开口道:“太子妃娘娘她……”
    “您放心。”
    利春打断了亦泠的话,“娘娘还活着。”
    “什么?”
    亦泠的神色都还来不及变化,便被利春的话震得晕头转向,“什、什么意思?”
    “坤宁宫走水,那两具焦尸不是太子殿下和娘娘。”
    利春平静地说,“他们没死,只是世人都当他们死了。”
    好一会儿,亦泠才明白利春的意思。
    太子和太子妃的死,是假死。
    “所以……”亦泠问,“他们现在在哪里?”
    “属下不知。”
    原本此事不该让任何人知道的。
    但在事发当夜,谢衡之曾交代他,如果亦泠得知太子妃的死讯后承受不住,就告诉她真相,以免她伤心。
    至于为什么要让利春转告,自然是怕自己在那场宫变中出了意外,无法开口安抚她。
    在非生即死的情况下,大人竟然还为她考虑至此。
    再想到那晚他在破庙前所见,利春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握拳,别开了脸。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对他们才是最安全的。”
    -
    利春走后,曹嬷嬷和锦葵立刻涌了进来。
    问亦泠可还撑得住,又问利春说了什么。
    亦泠都听见了,却没有张口说过一个词。
    大悲大喜之后,她感觉自己似被掏空了般,情绪也来得格外迟缓。
    还没接受沈舒方的死讯,又得知她还活着。
    只是她离开了。
    无人知晓她的去向。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亦泠还没来得及和她辞别,便已经后会无期。
    这个人,从此就要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在这偌大的上京,她有亲人,却不能相认;她有自己的名字,却不能说出口。
    如今,连沈舒方都离开了。
    亦泠抬起头,忽然觉得夜里的烛火也十分刺目,让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无。
    唯一将她牵绊在这上京的,只剩尚未苏醒的谢衡之。
    -
    三日后。
    婢女欣喜的声音唤醒了这座沉寂在阴云下许久的府邸。
    “大人醒了!大人醒了!”
    一时间,谢府上下和大夫们全都涌入了林枫院。
    谢老夫人带着谢萱从慈心堂赶到时,岑大夫已经看过了伤势,转由章太医号脉。
    屋子里人虽多,却个个屏气凝神,不敢说话,怕惊扰了刚刚苏醒的谢衡之。
    毕竟他虽然醒了,却说不了话,起不了身,仅仅是能睁开眼而已。
    所有人都盯着谢衡之的眼睛,生怕他再一次闭了上眼。
    章太医也凝神诊脉,时不时观测着谢衡之的脸色。
    许久之后。
    人群中的刀雨终于在欣喜之后,发觉谢衡之的眼睛斜斜看了过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恍然回神,扫视屋子一圈,没有看见亦泠。
    于是她立刻踏出了寝居,走向东厢房。
    可是在看见东厢房外没有人时,她的心就莫名沉了沉。
    推开门,晨光洒满了屋子,通透明亮。
    被褥一如既往地叠放着,镜台上的首饰妆奁也好好摆着,就连支摘窗也推开了,像往常亦泠坐在这里张望寝居那样。
    刀雨走进去,环视一圈,最后看向了桌上的茶壶。
    她伸手,摸了摸茶壶。
    茶水还温热。
    一旁的香薰炉里,白烟也还袅袅升起。
    但刀雨知道,亦泠走了。
    她了无牵挂地走了。
    第84章
    四月初,天气陡然热了一大截儿。
    清明刚过,已经有百姓过起了夏季,连东市里都出现了叫卖冷饮的小贩。
    距太子夫妇之死已经过去了近一个月,萦绕在上京城中的那股肃寂已然消散。
    普通百姓们并不操心储君的离世会引起怎样的朝局变化,也决定不了未来的皇位由谁继承。
    他们只在意春耕之际的异常天气可会影响来年的收成。
    直到一个消息的传出,再一次将上京炸开了锅——
    皇后文氏贪污受贿,干政扰政,赐自尽,以维朝纲。
    而其家族,或死或流放或入奴籍,几乎无一幸免。
    显赫多年的文家,就此从大梁王朝的史册方志中消失。
    皇后获罪并非史无前例,百姓们惊讶的是,贪污受贿干政扰政,何至于连坐整个家族?
    她定然是犯下了更严重的罪过,但不能公之于众。
    一时间,上京的街头巷尾、茶肆酒楼,物议沸腾。
    人言籍籍,什么猜测都有。
    在众说纷纭中,有人指出坤宁宫走水,死的却是太子夫妇,难不成此事与皇后有关,才落得个全族陨落的下场?
    这个说法很快便得到了广泛的认可,不肖论证,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便变成了皇后为何要残害自己的亲儿子。
    -
    合宫上下,恐怕只有关押在碧霄殿内的皇后还不知外界的传言。
    她端坐在幽静的大殿内,身前案几上分别摆放着毒酒、白绫和短剑。
    眼看着暮色四合,要过了时辰,候在一旁的内侍提醒道:“娘娘,该上路了。”
    作为伺候圣上多年的内侍,他亲自送上路的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所以皇后此时眼里的不甘与愤恨,他也见得多了,还平心静气地说:“毒酒下了肚啊,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绞碎了,要遭许久的罪。这白绫倒是利落,就是模样不太体面。还是自刎最干脆,一刀下去疼是疼了点儿,但很快就过去了。”
    “本宫要见圣上。”
    皇后仿佛没看见眼前的东西,一如既往地重复道,“本宫是冤枉的,太子才是主谋,本宫受他胁迫,本宫是冤枉的!”
    自宫变当日,皇后一直是这个说辞,咬死了太子才是主谋。
    一旁的内侍闻言摇了摇头,再一次劝道:“娘娘,时辰到了,上路吧。”
    “本宫是冤枉的!”皇后拍案而起,朝着内侍说道,“本宫要见圣上,亲口告诉他真相!”
    这时,紧闭的殿门突然被推开。
    皇后扭过头,只见到一道逆光而来的身影,她立刻跌跌撞撞地走了上去。
    一声“圣上”正要喊出口,却见来人是谢衡之。
    她脚步顿住,目光凛冽如霜。
    “你来做什么?”
    “娘娘有什么话尽管交代吧。”谢衡之说,“臣会转达圣上。”
    自他进来的那一刻,内侍便默不作声地带着其他人退出了大殿。
    眼下殿门合上,隔绝了外头的余晖。谢衡之站在她面前,连微弱的烛光都全挡住了。
    “先是大皇子,再是本宫和太子,接下来就该把龙椅上的人拉下来,自己坐上去了吧?”
    “娘娘抬举臣了,臣不敢。”
    谢衡之的身子这两日才算勉强恢复了五成,声音自然也还有些虚弱。
    但这辞色在皇后看来,是胜者对败者的蔑视。
    他不敢,他有何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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