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生下来就这样。”
    “那老夫人呢?”
    亦泠又问,“她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谢衡之不答反问:“老夫人是谁?”
    “当然是现在的谢老——”
    亦泠反应过来后,“哦”了声,“……娘。”
    “嗯。”
    谢衡之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娘原本很健康,没了儿子那年哭得眼睛不好了。后来收留了我,为了供我去江州书院读书,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才伤了眼睛。”
    难怪……
    亦泠侧过头,藉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他。
    被她盯久了。
    谢衡之笑着说:“怎么了?”
    “心疼你们,真不容易啊。”
    这回亦泠很坦然地承认,还伸手抱住了谢衡之的脖子,“我若是早些知道,平日就多去给娘请安,也……”
    “也什么?”
    “也背地里少骂你一些了。”
    “……”
    谢衡之很轻地“嗯”了声,似乎是有些困了。
    亦泠伏在他胸口,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那你这些年,想你的爹娘和弟弟妹妹吗?”
    谢衡之一直没回答。
    就在亦泠以为他已经睡着时,她伸手,轻抚他脸颊。
    却摸到一片湿意。
    -
    第二日天亮,谢衡之带着亦泠共乘一匹马去了云襄村,留利春和刀雨在松远县休息。
    清晨的山路云雾迷濛,郁郁葱葱的枝叶罩在头顶,山路曲折迂回,蜿蜒延绵至浓荫深处。
    穿林而过时,亦泠还在思索云襄村坐落在这么美的山间,谢衡之幼时该何其快乐。
    因此当她亲眼看见了化作焦土的废墟时,完全无法将它和谢衡之描述里的云襄村对应起来。
    脚下已经杂草榛榛,残存的房屋早已倒塌,连砸落在地的砖瓦梁柱也沉于泥土中。
    谢衡之的记忆却还未褪色。
    他牵着亦泠,走得很慢,一处处地指给她看。
    那棵粗壮梨树下,坍塌为泥的荒墟是他曾经的家;旁边掩在荆棘下的枯井,是他爹娘亲手挖的水井;而那些归家小道,已经在二十余年的尘埃里无迹可寻。
    走过云襄村,沿着山路而上,郁郁葱葱的竹林后,乍现一片密密麻麻的墓地。
    随山坡而建,林立的墓碑层见叠出,在清晨的阳光下尤为触目惊心。
    亦泠拎着裙角,动心骇目地一步步穿梭在这片墓地之间。
    这些石碑还没有风蚀的痕迹,能看出是这几年新立的。
    有些刻上了名字,有些则只有姓氏。
    更多的石碑上面空无一字,一场大火烧掉了他们来过这世间的所有痕迹,连姓名也随着一部村志淹没在火海里。
    亦泠心神震颤地看着这些墓碑,谢衡之也一言不发,气氛尤为沉重。
    直到她脚下一个趔趄——
    “啊!救命!”,亦泠惊呼出声的时候,谢衡之始料不及,刚伸出手,亦泠已经直溜溜地扑跪在了一座墓碑前。
    亦泠:“……”
    她抬起头,见谢衡之在一瞬的愣神之后,竟然也只是看着她,丝毫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
    亦泠只好讪讪道,“来都来了……”
    “是啊,来都来了。”
    就在亦泠要自食其力站起身时,谢衡之忽地轻笑,在她身旁一并掀袍跪了下来,凝视着眼前的墓碑,“那我们就先拜高堂吧。”
    “什么?”
    亦泠随着谢衡之的视线看向眼前的墓碑,目光忽颤,“这是……”
    四周寂寂无声,他们携手跪拜在这座合葬墓碑前。
    云开雾散,有风拂过,墓碑前的青草晃动。
    第105章 结局·上
    回到松远县时,刚过未时。
    县城里正是热闹的时候,亦泠和谢衡之回客栈厢房休息片刻,便准备继续启程。
    趁着刀雨他们整装,亦泠百无聊赖地靠在客栈二楼窗边,在心里琢磨着回京的日子。
    按着上回从松远县回去的路程,还久着呢。
    忽然间,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由远及近。
    亦泠起身张望出去,瞧见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穿街而过,为首的新郎着大红袍,戴金花冠,骑着骏马满面春风,后头跟着缠满红绸的红轿,引得百姓驻足观望,孩童追逐奔跑。
    待迎亲队伍消失在街尾,亦泠才收回目光。
    转身看向谢衡之,他还和利春在慢悠悠地研究舆图。
    照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京……那个呢?
    亦泠:“我们不能快点走吗?”
    这突然的催促让谢衡之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
    “没怎么呀。”
    亦泠噎住,别开了脸,“我就是怕追不上林大将军他们的脚步。”
    “他们没走远。”
    谢衡之又继续低头看路线,“不急。”
    “谁急了,我一点都不急。”
    亦泠闷闷地说。
    谢衡之合起舆图。
    “那我们再去见两位故人。”
    “什么故人?”
    亦泠一头雾水,可是回头看见谢衡之笑着朝她抬了抬眉梢,她双眼一亮。
    “这个是真的很急,快些出发!”
    -
    凌港庄的中午最是繁忙。
    碎金般的阳光洒在瓦蓝的海面上,波光粼粼,水天一线。
    高大的帆船崭齐排在码头处,桅杆如林,风帆在高空中飘扬。
    出海的渔船早已不见踪影,载着各地奇珍异宝的货船刚开始卸货。
    在一片号子声中,亦泠跳下马车就干呕了起来。
    今日一早,亦泠在客栈厢房睁眼后发现谢衡之不在,急急忙忙地出来找他。
    却见他一个人坐在客栈厅堂里吃着什么,亦泠当即十分无语——
    都是拜过高堂的关系了,吃东西还要背着她?
    亦泠立刻走了下去,说什么都要尝尝谢衡之在偷偷摸摸吃什么。
    这一吃,就吃了个悔不当初。
    谢衡之跟着下了马车后,站在她身后替她拍背。
    “还好吗?”
    亦泠一边呕着,一边说,“没事,我很好。”
    都这样了还没事,谢衡之不知道她在嘴硬什么。
    “都让你别吃了,非要尝个鲜。”
    “那海蛎汤确实挺鲜的呀。”
    亦泠呕了半晌才直起腰,擦擦眼角的泪,“我只是被马车颠着了,不关海蛎的事,你别冤枉人家。”
    那就只能冤枉马车了。
    谢衡之牵起她的手,面无波澜,“那我们走路过去吧。”
    两人一路朝北,穿过繁忙的码头,顺着街道走入小径,终于进入了宁静的村庄。
    凌港庄的房屋普遍偏矮小,四处都是赤着脚玩耍的小孩,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亦泠和谢衡之边找边打听许久,才在村民的比画下找到沈舒方的住处。
    这是一座建在半山腰的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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