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轻岫依旧摇头,缓缓道:“阁下所言不通——除了原来就放在库房中的东西失踪外,北臷的五灵丹同样消失不见,如果真是书院中人下的手,目的又是将罪责推到外人头上,那为什么还要将五灵丹带走,让人觉得北臷同样是受害的一方?”
    “……”
    大夏的小说业不算发达,本地人基本没经历过推理小说的洗礼,所以在听到朝轻岫的话后,不少听众立刻又将心偏到了“师思玄无辜”的那一边。
    阿拔高泰:“或者……或者那人同样想要五灵丹,离开的时候才不得不将丹药一齐带走,毕竟事情发生后,库房一定戒严,就算我们本来不打算拿走五灵丹,事后也一定非要将丹药重新存放不可,所以那人才一口气将两样东西全部带走。”
    望月台上之人看看朝轻岫,又看看北臷使团,被双方的言语交锋扰乱了思绪,决定暂时不站队,
    朝轻岫继续否决:“五灵丹虽然珍贵,却只是少有流通,而非完全不在市面上流通,所以即使价格贵重也不要紧——一位能够瞬息击杀库房守卫的武林高手,要真肯翻墙越户,千金之资也算不上多难到手。”
    阿拔高泰:“这样慢慢积攒,不知得攒到何年何月。”
    朝轻岫:“此人连重明书院的库房都能如履平地,攒些金钱怎会需要太久,足下说笑了。”
    阿拔高泰盯着朝轻岫,一时未曾言语。
    一位六扇门捕头低声:“唐大人觉得如何?”
    唐驰光摇头:“倒是并未听出有什么不对。”然后看向伍识道,询问,“伍大人怎么看?”
    她与伍识道的势力偏向并不相同,却不得不一同主理此案,甚至后者因为有朝中要员撑腰,还高过自己半阶,所以不得不常与伍识道通气。
    伍识道没有回话,一副沉吟之色——他是孙相派来六扇门的,主要负责人员管理,大部分时候只需打探情报,笼络人心,适时再按照上面的要求,拉一拉偏架,平常很少掺和到破案工作当中,跟朝轻岫比推理,显然有点强他所难,如今连专业处理这些事的唐驰光都觉得无甚毛病,他自然更难找出破绽。
    当然伍识道并不清楚,在他眼中专业能力过硬的唐驰光,此刻心中同样十分佩服朝轻岫,毕竟六扇门中的捕快主要是实地调查派,跟朝轻岫并非处于同一条赛道上。
    再朝轻岫与阿拔高泰的争执占得上风后,师思玄忽然上前一步,向应律声垂首长揖:“学生愿意接受调查。”
    其实朝轻岫基本已经摘清楚了师思玄的嫌疑,其他人不料她会忽然如此表态。
    师思玄并非只是书院中的一个成绩好点的普通学生,更是江南本地武林大派的优秀弟子,其人安危同样牵扯甚广。
    陆月楼依旧是那副谁也不得罪的谦和之态,神色间还带着三分关切:“师姑娘是贝藏居高足,又是何必……”
    师思玄不等陆月楼说完,便道:“事关重大,书院中人人都有嫌疑,哪怕是看起来绝无机会动手之人,也需一视同仁接受调查。”
    说到这里,旁人心中都明白过来,师思玄这么做,显然是冲着北臷使团来的,她自己接受调查,那样一来,即使书院再次调查北臷使团,旁人也不能说应律声处事不公。
    应律声声援学生:“不错。”然后道,“事关重大,请恕我等不能再尽待客之道,凡是书院中人,都需细查其随身行装。”
    她说话之时,目光在六扇门、陆月楼还有北臷使团众人的面上一一扫过。
    陆月楼面色一凝,随即恢复如常,摊手:“陆某如今身在书院,我自己当然是客随主便。”
    他并没有反对应律声的意见,却只说他个人,只字不提不提北臷那边是否要一样听话。
    唐驰光面带忧色,果然,在听到应律声的话后,北臷使团的人纷纷起身抗议。
    阿拔高泰轻轻抬手,他威严甚重,下属看见这一幕后立即噤声,刹那间,全场静的针落可闻。
    这位千里而来的北臷使臣注视着应律声,眉宇间的神色堪称波平如镜:“应山长定要如此?”
    应律声同样面无表情:“定要如此。”
    她没有多余解释,旁人反而不好争辩。
    阿拔高泰提醒:“我等乃是北臷使臣。”
    应律声:“足下当日驾临书院时,曾说使臣之责早在数月前就已被履行,此次只是作为北臷一介文士前来,有意与大夏俊彦切磋。”看着对面的北臷年轻人,缓缓道,“言犹在耳。”
    阿拔高泰默然片刻,道:“我等离家已久,此事之后便要告辞。”
    唐驰光立刻看向伍识道,或许是下属的目光过于明显,伍识道不得不开口:“嗯……可是书院之事还未了结,尊驾难道一定要走?”
    阿拔高泰扬声:“在下不过是外人,重明书院自家事宜,又与外人何干?”随后对应律声道,“如今人为刀俎,应山长一定要搜,那也只得由你,可搜完之后,咱们就要告辞走人。”
    说完后,也不等应律声回答,他直接站起身,带着妹妹跟下属退席。
    应律声又坐了片刻,转首对六扇门那边道:“接下来,就有劳伍、唐两位主持搜查之事。”
    唐驰光:“唐某必然尽力。”
    伍识道则道:“应山长吉人天相,纵然一时有事,事后也会逢凶化吉,今次的案子么,想来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应律声微微点头,朝着其他人一摆手,望月台上的师生们纷纷散去。
    朝轻岫没急着起身,颜开先则从始至终都一直老实坐在帮主身后,不断估量直接跑路的可行性高低。
    颜开先瞧了眼自家帮主,觉得对方眉眼间大有深思之色,便低声询问:“帮主,咱们不走么?”
    朝轻岫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换了个话题:“颜姊姊,其实方才我反驳北臷人的话里有一个大破绽,可惜他们没有发现。”
    颜开先闻言认真回想了下方才场景,试图找出破绽在何处。
    可能是因为滤镜太深,又多次见识过帮主破案的英姿,颜开先越想,反而越觉得自己帮主言之有理,最后不得不开口询问:“不知是何破绽?”
    朝轻岫解释:“守卫死后,库房大门呈现开启状态,那么偷走书院物品的人,跟偷走五灵丹的人未必是同一位。”
    颜开先:“……帮主是觉得,师姑娘亦有可疑之处?”若是两样物品当真被两个不同的人拿走,那么北臷那边的栽赃陷害说便可以成立。
    朝轻岫笑:“自然不觉得。”又道,“不过要是北臷人如此反驳,我倒可以趁机问问库中还有什么藏品……”
    她出言驳斥北臷人,一面是习惯性维护己方,以免也是因为好奇案件详情。
    可惜阮时风身在六扇门中,必须遵守朝廷法度,不能将细节告知于朝轻岫。
    望月台上其他人散得差不多之后,应律声远远看了正在跟下属交谈的朝轻岫一眼,低头对身边的学生说了些什么便起身走了。
    徐非曲则走到朝轻岫面前,对她们道:“朝大夫,还有这位姊姊,山长请二位过去一趟。”
    甚为山长,应律声在书院中有单独的书房,徐非曲带着人往书院深处走,忽然道:“朝大夫怎么会到寿州来?”
    朝轻岫实言相告:“我出门押送镖物,正巧路过。”
    徐非曲觉得朝轻岫有些倒霉,正常看病或者正常外出保镖时都能遇见意外事件,不过也有可能是如今本就正值多事之秋,去哪里都难得清静。
    朝轻岫的想法却与徐非曲不同,她毕竟有个侦探系统在身上,跟其他许多同行相比,她觉得自己日子过得还是挺安宁清静的,就算出门在外,平均一天下来也碰不到一个案子,跟那些真正的名侦探不一样。
    重明书院伫立于此已有百年之久,墙上檐下都有岁月留下的痕迹,有些花纹古朴已渐渐磨平,朝轻岫走在这里,能听到远近鸟声。
    毕竟是曾经的病人,朝轻岫顺便做了下治疗后的回访:“你到书院之后,可有再犯过头疾。”
    徐非曲回答:“已经大好了,就算偶尔有些不适,将药方拿出来熬上一剂,再好好睡一觉,就能无事。重明书院与其它官学不同,院中还有人教授内家拳法,我每日早起晨练,一日比一日更觉清爽。”
    朝轻岫:“你聪明颖悟,学什么都不会费力,无论身在庙堂,还是身在江湖,都必然能平步青云。”
    徐非曲却是摇头:“我早先为头疾所困,觉得自己纵然读书也无法考取功名,一直甚为灰心,可如今病情好转,又来了寿州,心下反倒更觉沉重。”
    北臷使团能够跑到陪都,可见朝廷因为战事连年不利,已然颇为软弱。皇帝本人更是只顾自己安乐,不肯思考大夏的将来如何。
    徐非曲盼着能够考取功名,然而她就算现在入朝,想要做到能扭转乾坤的职位,还不知需要多少年光景。
    岁月匆匆,时不我待。
    她每每想到此事,就觉得心中无限怅然。
    能一举考入书院五甲,徐非曲天资之高不必多说,平日里也必定勤勉读书才能有现在的成就,应律声私下更是有过评价,认为只要徐非曲有意,再打磨两年,必然能够高中。
    然而高中又能如何?
    今日望月台上官吏颇多,应律声只是区区一介山长,论品级还未必高过阮时风,旁人如此顾忌,自然不是顾忌她教书育人的本事,而是顾忌应律声学自八苦师太那一身武功。
    一路将朝轻岫送到山长所在院子中后,徐非曲刚预备告退,就听到应律声出声唤道:“你也留下。”
    徐非曲怔了下,应声:“是。”
    在朝轻岫与颜开先过来前,师思玄等人已经立在院中,此刻见两人抵达,李归弦随即携剑起身,他走到朝轻岫身边时,向后者点了点头,随后站至廊下,充当门外守卫。
    此刻太阳已经略略西移,几点细碎的阳光照在朝轻岫的发鬓上,她白色的外袍上仿佛还残留着一点日光的余温。
    应律声看着从门外走进的两人,站在后面的那位她有些印象,似乎是叫“开/山刀”,至于走在前面的那位半大的年轻人,她于今日之前却从未听闻过,不知是哪门哪派的武林新秀。
    第41章
    朝轻岫的眉目间有着与她此刻年纪不相符的笃定与从容, 应律声注视着立在面前的人,觉得对方不似纯然的布衣草莽之辈,又回想了下望月台上的场景,心中浮起一个猜测, 对方或许跟六扇门有关联。
    江湖人会进入六扇门, 而六扇门内的人, 或许也会流落江湖。
    应律声:“请问足下可是威定公司徒老大人门下?”
    朝轻岫:“久仰大名,可惜未曾有幸拜见。”
    对方只说不是司徒大人门下, 却没顺势提及自己的出身, 显然是不想多言的缘故。
    应律声注目片刻, 道:“我久居永宁,平日少与天下豪杰相见,竟不知南地何时出了朝姑娘这样的人才。”又道, “今日贸然相邀, 姑娘必然知道应某所为何事?”
    朝轻岫目光一动,道:“初来乍到, 岂敢越俎代庖。”
    应律声闻言不由一笑。
    对方言辞客气, 话语里却分明透出十二分胆略——朝轻岫自信必是委她重任,所以才会说那句“越俎代庖”。
    应律声:“姑娘有把握吗?”
    朝轻岫:“未知详情,尚且不好说。”
    房内交谈的声音并不响亮, 对于外面的内家高手而言, 却算清晰可闻。
    李归弦想, 朝轻岫虽然不知道详情,不过在她之前已经有不少人了解案件的经过,却迄今为止一直没提出合理的解决办法。纵然如此, 朝轻岫亦毫不胆怯,并不觉得连六扇门中老手都无法破局, 自己也一定束手无策。
    那是何等的少年自负之气!
    怪道连“开/山刀”那样的成名人物也肯跟随在侧,果然有令人心折的气概。
    应律声再度沉默,过了许久,终于开口:“接下来,我便将事情详详细细告知姑娘。”然后道,“库房内失窃之物,其实就是房州一带的兵力布防图。”
    朝轻岫神色微动。
    她穿越时日已经不浅,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些基本的了解。
    当今国号为夏,皇帝姓殷,都城名为定康,而房州恰好就在大夏与北臷的交界处。
    应律声:“布防图以异蚕丝线所制,外壳以蜡封锁,藏在一尊紫檀木雕像的左目之中。”
    桌上放了茶壶,朝轻岫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正欲饮茶,此刻动作忽然停下,抬眼看向应律声,音色如切金断玉:“当真不能将之围杀于此?”
    应律声:“失窃之时是夜半。”
    她声音平稳——应律声明显已经考虑过这个做法。
    毕竟没有在事发时就察觉到不对,等到天明,布防图或许已经悄悄被送走,如此一来,就算应律声将北臷使团斩杀当场,也未必能够有用,只是送给旁人一个开战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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