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确定了一定要在江南屯田后,清流一派给出的意见。这些人做事风格一向很持重,不愿意冒险,虽然不受天子的待见,却不能完全忽视。
    至于一共要来多少人,还得看前期工作的完成度。
    季容业作为主官,准备先带自己的亲兵、副将还有扈从,率先前往永宁一带探探究竟。
    他的声势不算大——随着季容业一道来的士卒统共才千余人。
    不过此刻季容业身边的兵马虽然不多,但他身边的副将多,足有二十人。
    ——一位副将约能统率五百到一千兵马,也就是说,除了眼下的一千人之外,季容业至少还能薅来近万人。
    第220章
    季容业心中非常清楚, 他此次前来江南,别的问题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得摸一摸那位朝门主的底细。
    此人出身来历师承通通成谜,不过据说很得应律声青目, 而且跟师思玄还有岑照阙都交好, 所以很有可能是某个佛门高人的后辈。
    不过在传言里, 朝轻岫本人的性格似乎跟慈悲为怀貌似没什么关系,所以这人当初多半是被自己师父给赶出山门的。
    季容业一面回忆着出发前收集到的种种线索, 一面在思考该怎样跟那位朝门主打交道。
    等抵达永宁, 他得先写个帖子上门拜访, 看看对方态度如何。
    季容业想着,愈发觉得头疼。
    虽说按照丞相的吩咐,他很难完全不得罪对方, 但即使要得罪, 也不能得罪得太缺乏技巧,而且他得保证自己是占理的那一方。
    比如当真走到图穷匕见的时候, 季容业起码得保证自己是无罪被害, 这样一来,丞相便有理由调动六扇门的卓大人,花鸟使倾巢而出, 肯定能查清他的死因。
    ——当时岑照阙之所以能够横行无忌, 也是因为他很多时候是空降到了孙相一党的行凶现场附近, 案子经过卓希声那边时,她便有理由代为转圜。
    天子固然信任孙侞近,却不愿相党一家独大。
    就在季容业思忖之时, 桌上灯火忽然一阵闪动。
    季容业悚然。
    在门窗都没开的情况下,他当然知道烛光闪烁意味什么, 要不是心知自己的功夫在武林高手面前根本不够看,几乎就要忍不住夺门出逃。
    他握紧拳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时间又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贪图条件好,就不住官家的驿站,而选择在家中故交的别苑中下榻。
    住在驿站,还有官府的护卫可以依靠,住在外面,是死是活,就只能凭本事跟运气。
    好在作为珍重性命之人,季容业特地重金聘请了高手随行护卫,又在相熟的镖局中抽调了很多好手保护自己,甚至还提前托人送了一笔钱给驻扎在江南的花鸟使伍识道,请他帮忙安排,免得半路遇见盗匪。
    季容业并不指望那些镖手有本事将自己严格保护起来,只希望遇见意外时,对方可以提前点收到风声,知道事后该去哪将自己捞出来。
    ——其实季容业的安排的算是成功了一半,成功那半是他的护卫真的感觉到风声不对,不全面的则是只感觉到了风声,在做出反应之前,就被通通点刀。
    一个穿着夜行衣的女孩子推开窗户,淡定地纵身飞入,然后当着季容业的面将门栓打开,放自己的同伴进来。
    屋外,另一个女孩子单手提着小厮的后衣领,动作轻巧地将人放到了旁边,然后才进门。
    她上下打量季容业,随后拱了拱手:“足下就是季公子?”
    季容业:“原来名门正派的大侠们,竟也会选在深夜时分不请自入么?”
    徐非曲淡淡:“白日来拜访,岂不容易被人知道季公子跟江湖上的人有来往?”随后,“当然,要是公子介意,咱们就改到明天白天再登门。”
    季容业本来希望对方能够立刻离开,但听徐非曲这样说,心中又踌躇起来,犹豫再三,还是道:“来都来了,又何必多跑一趟,诸位请。”
    两个女孩子毫不客气地在季容业面前坐下,淡定得仿佛她们才是这座别苑的主人。
    徐非曲:“在下听说季公子奉命来江南屯田,还带了士卒一道。”
    季容业板起脸:“下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奉圣命来此,便是身受威胁,也不能因事徇私。”
    徐非曲:“派人拓荒之事对江南而言又不算坏消息,公子何必如此忧虑,难道是有哪位仇家打算对你不利?”
    季容业顿住。
    名义上是开荒,压根没想着去买荒田,最后一定是将人家打理好的良田按照荒地的价格收购回来用于耕作,而且自己这边人多,需要的田也多,最后必然会跟本地豪族起冲突。
    徐非曲:“要是公子担心人生地不熟,在下其实已经看好了一些地方,愿意居中介绍。”然后报了一串地名。
    季容业也做过功课,听出那些地方都是真正的荒地,于是摇头:“下官早有主张,不劳外人操心。”
    徐非曲忽然冷笑:“永宁府能看过眼的荒地只有这些,要是季公子不在其中挑一块作为屯田之所,那你所行之事,只怕当真跟咱们有关得紧。”
    季容业同样冷声回应:“我是大夏官员,足下既无功名,又无官职,凭什么过来质问?”又道,“如尊驾准备依靠武力压人,季某也无所畏惧。”
    徐非曲淡淡:“无所畏惧,那倒是很好,在下一向欣赏无所畏惧之人。”她说着,向同伴点了下头。
    查四玉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之人,同时手腕轻振,一道雪亮的剑光飞起,刹那间穿透了季容业的咽喉。
    剑身没入,血还未曾流出。
    查四玉剑到人到,同时左手向前轻轻一拍,立刻定住了季容业的穴道。
    与此同时,外面骤然传来轻微的呼啸声,一道黑影袭向徐非曲后背。
    徐非曲明白多半是季容业的护卫察觉不对,过来护主,当即也抽出长剑,她还未转身,已经反手一剑,横削来者咽喉。
    护卫当即冷笑,他发现徐非曲招数固然精纯,功力却不够看,并非自己的对手。
    然而就在此时,护卫耳边又是一道鞭响。
    “……”
    直到此刻,护卫才全然明白徐非曲一众的安排。
    她们都是年轻人,办事却不莽撞,除了闯进房间的两个人以外,外面还埋伏了一位。
    护卫仓促回身,勉强挡了一招,就从矫若灵蛇的鞭影中猜到来人一定出身于一家特别有钱的帮派,随后仓促转身,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踉踉跄跄退了出去,重新隐没到黑暗当中。
    许白水也未追击,她眯了下眼,猜测:“姓季的身边的护卫似乎是项家的人。”
    徐非曲也不管挂在查四玉剑尖上的季容业,道:“项家?”
    许白水:“是京畿那边的一家人,武功很高,会抱养弃婴到家里来,培养成高手,然后送去别人身边做保镖护卫。”顿了下,补充,“那人武功比我高一些,但打不过我们三个联手。”
    徐非曲:“你方才那一招应该没有真正打伤他。”
    许白水:“是没有打伤他,不过他认出了我的武功路数。”
    换而言之,对方忌惮的不是许白水,而是许大掌柜。要是许白水当真不幸于江湖斗争中身亡,许大掌柜作为江湖前辈,肯定不会因此动手,可黑市上保不齐就会出现了买人命的高额悬赏。
    黑市悬赏一般无法追究,就算当真追究,事后也会发现发布悬赏的不是许无殆,而是不二斋里某些心念少掌柜的忠义之士。
    所以护卫刺向徐非曲的那一剑堪称凌厉,但他回防许白水的那一招,气势有余,劲力却不足,而且招式衔接间十分呆板,简直就是故意露出破绽来等人去殴打。
    项家与季容业本来只是金钱关系,虽然项家一直是信守承诺的人家,不过他们家在意识到信守承诺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更严重的后果时,努力的目标就会从贯彻合同内容,变成该怎么让别人不知道自己曾经违背合同约定。
    护卫不是第一次出门办事,他退出窗户前,特地喷了一口血,就是向外人表示自己并非没有尽力,实在是武功低微,当不得许少掌柜的随手一鞭。
    徐非曲两人说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季容业却没有听到。
    他现在只觉得剧痛与眩晕。
    季容业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万万没想到,仅仅是一言不合,敌人手中长剑就真的刺穿了自己咽喉。
    正前方,他只能看见刺客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瞳孔。
    细剑给季容业一种冷硬的感觉,他距离死亡只差一线。
    查四玉全程心如止水——查家快剑本就得心无犹豫之人才能学得好。
    季容业方才所言,一半是真心,一半也是觉得对方不敢将自己这个侯府公子如何,毕竟他活着比死亡更有价值。暴毙只会让孙侞近那边找到理由发难,他们也许不会自己动手,却会让清流那边的高手来调查季家三郎的死讯。
    他以为对方是来说服自己。来人倒也的确说服了,可惜被拒绝一次,就直接动手,而且是一剑穿喉。
    眩晕、惊恐还有僵硬的情绪持续了很久,然后季容业才慢慢发现,自己居然没死。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徐非曲淡淡:“季公子别动,你的喉咙已经被刺穿,虽然暂时没伤到气管,可要是随便移动的话,我不敢保证公子的性命。”
    她倒没想真的立刻干掉对方,所以才让查四玉一剑穿喉后立刻点了季容业的穴道,免得对方死在抵抗过度上。
    徐非曲:“我知季公子不是蠢人,咱们不妨打开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侯府公子,咱们却是江湖人、亡命徒,以前是老大愿意约束,所以全都规规矩矩做生意,别人也给面子,轻易不肯越界,至于越界的那些人,自然是手越砍手,脚越砍脚。尊驾志向远大,身躯伤残恐非所愿,咱们呢,也礼敬世家,就来给你个痛快。”
    许白水站在门后,一半放风一半旁听,同时深深佩服徐非曲,能够毫无阻碍地代入到各种角色当中,觉得难怪朝轻岫放心将事情都委托给她。
    季容业其实想要再次发起对话,可是他喉咙不方便,无法发出声音。
    徐非曲看出了一点,拿了纸笔过来,又在季容业右臂上点了一下,解开他这条胳膊的封禁。
    第221章
    哪怕季容业之前做再多心理建设, 真开始实践时依旧会觉得紧张,特别是在挨了一剑后,季容业对于别人不会杀自己这件事已经不那么坚信,感觉徐非曲态度强硬, 他只好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回复——“某才疏学浅, 想不出可以解决足下麻烦的方法”。
    徐非曲:“鹤山一带, 不是正适合拓荒?”
    季容业愣愣看着徐非曲。
    他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鹤山在哪。
    就算退让一些, 不圈走那些最好的良田, 单说荒地, 山区也是最不适合拓荒的地方。
    季容业心情忐忑——他虽然是奉命而来,却并非没有常识。
    徐非曲:“鹤山的山势并不陡峭,只是大一点的土坡, 而且附近有水源。”
    “有水源?”
    提出质疑的不是季容业, 而是许白水。
    徐非曲并不在意:“愿意挖的话,自然能有水源。”
    许白水:“……”也行。
    季容业默了半晌, 用文字回复:“此事就算我同意, 京中也难同意。”
    徐非曲笑了一下,声调忽然变得有些和气:“如果三公子愿意帮在下解决麻烦,我们难道会放着三公子不顾吗, 咱们行走江湖, 可不能不讲义气。”
    说完后, 她又向查四玉轻轻一招手。
    查四玉点了下头,抬手利索地将剑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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