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璟薄唇抿出一丝讥讽的弧度——
    虞栖枝是真深情,也是真天真啊。
    时隔多年,封青凌身上还背负着封家灭门惨案的家仇,人心是会变的。
    商贾之家的小少爷一夕之间隐姓埋名,从籍籍无名之辈一路爬到玄雾门少堂主的位置,虞栖枝,她知道封青凌的手上沾过多少血腥吗?
    他们的人探查到的种种动向,都昭示封青凌今晚就要离开长安。那么虞栖枝今日与他相见,想必就是商谈此事的罢?
    “他们说了什么,你听不清,那他们做了什么,你总该看清了?”裴璟微微眯起双眼,音色凉薄地仿佛能淬出冰。
    暗卫低下头回道:“言谈之中,林寂伸手摸了摸夫人的脸,夫人对林寂的态度…”暗卫仔细斟酌着用词,片刻后才道:“很亲密。”
    裴璟身侧的座椅扶手受大力挤压,刹那之间硌吱作响,男人修长指骨狠狠攥紧发白。
    真是好一对余情未了的恩爱有情人!
    裴璟面色阴沉,猝然踢开椅背起身。虞栖枝,他给过她机会的。
    当他侯府是什么地方,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算他卑劣也好,禽兽也罢,虞栖枝既然招惹了他,她这辈子都别想着逃了——
    不听话?那就关起来,总有一日她会想通。
    裴璟冷冷一笑,至于封青凌,本就是苟延残喘之人,他不介意早一点送他归西。
    敢对别的男人亲密,虞栖枝,她可真是长本事了。
    她……
    虞栖枝厢房的门忽得被人打开。
    “世子……”见到裴璟冷如寒霜的面色,虞栖枝神情中带一点惊讶与惶恐。
    她原本侧对着房门,正对着妆奁盒在拆头上的发髻,她衣着舒适宽松,只一袭浅月白襦裙,根本不像要出门的样子。
    虞栖枝停下手中动作,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站起身,犹豫着向裴璟走了几步:“世子,你都已经知道…”
    她几步顿住,口中的话语被迫咽下,裴璟冰冷有力长指已经锢住她下颌,他漠然垂下眼睑俯视她双眼,嗓音彻骨冰凉:
    “你背叛我。”
    虞栖枝杏眼眼眸微微睁大一瞬,两行委屈的泪水从她眼眶流下,她摇头:“没有,我没有……”
    “你觉得我会信?”裴璟冷笑。
    虞栖枝被裴璟推开。她却执拗环住他腰,声音隐隐带着哭腔:“世子,我没有,你听我解释。”
    裴璟僵了一瞬,虞栖枝仰头看向他的眼神,一如他们初见时,满心满眼里都是他。
    鬼使神差地,裴璟没有再将她推开。
    “林公子他……他确实是我从前的未婚夫,我以为他死了,从前有诸多念想,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说……他说,要带我走。”
    虞栖枝话音落下,眼前男人的神色顿时变得危险。
    美人落泪,我见犹怜,虞栖枝眼尾染上红痕,娇美双唇一张一合:“但我已跟他说得分明了,我与他,从此两断。”
    虞栖枝言辞恳切,裴璟却只是目光森然,居高临下淡漠看她。
    虞栖枝没有去看裴璟的神情,她哭的抽抽噎噎,拉起男人修长的手覆上她平坦小腹,她轻声低道:“世子,我怀了你的孩子……是你的。”
    裴璟骨节分明手指微微顿住。他停顿数息,才淡漠发问:“什么时候的事?”
    “世子昨日不在府中,府医诊出来的,我想亲口与你说,便叫他不要张扬,并非有意要瞒你的。”
    见男人还是不信,虞栖枝秀眉轻轻蹙起:“你若不信,现在就叫府医来问清楚。”
    “我今日便是去和他道别的,世子,我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我还能去哪里?”
    虞栖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侧脸贴着他胸膛,滚烫的泪珠一颗颗砸落,抽抽噎噎地:“世子,我之前是做错了,别不要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虞栖枝很久都没有等到男人的应答,失望之际,她脸颊上泪水却被人缓缓拭去。
    她有些惊讶抬眼,很快欣喜又疲惫地笑了笑。
    裴璟面无表情帮虞栖枝拭去眼泪。孩子么?
    他还是不信,这个孩子,未免来的太过于巧。
    “世子,原谅我这一次,”他却不知何时已被虞栖枝拉到桌前坐下,虞栖枝斟了酒,端起酒杯目光盈盈望向他,温言道:“我们往后,还是和从前一样,好不好?”
    见到杯中酒液,裴璟幽深的目光又渐渐冷下来。
    “也是,本就是赔礼道歉,该我先饮的。”虞栖枝却理解错了裴璟的意思,她将酒盏端至唇边,就要喝下。
    那酒液已经湿了虞栖枝唇边,裴璟瞥一眼她平坦小腹,伸手夺过她手中酒杯——晶莹酒液被他泼了。
    虞栖枝顺势跌坐男人腿上。
    她发髻本就拆到一般,乌黑柔软发梢轻轻扫过他下颌,乌发如瀑般彻底散了下来。
    “世子,我一心待你……真的。”
    身后人呼吸起一丝灼热,虞栖枝饮下一口酒液,转身扳过男人下颌,然后她吻上裴璟的唇。
    清丽白皙的面孔近在咫尺,虞栖枝鼻梁骨抵在他脸侧,裴璟下颔线条绷紧,修长手掌骨节凸起,他本能攥住眼前人纤细的腰肢。
    不得不承认,虞栖枝的身体,对于他来说,一直是富于吸引力的。
    虞栖枝……她也不算犯了什么大错。错的都是林寂。
    更重要的是,他与虞栖枝,他们有将来。
    只要她能想明白……
    感到裴璟在握在她腰肢上的手力道重了重,虞栖枝将酒液渡进裴璟口中。
    男人喉结滚动了下。
    裴璟将酒液咽下,虞栖枝默数片刻,她抽身,从妆奁盒下取出她那份早已写好的和离书。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裴璟眼前不自主晕眩。虞栖枝清丽的眉目在他眼前忽的拉近,又放远。
    和离书被摆在他眼前的那一瞬,男人漆黑眼底骤然蒙上寒冰一样的冷意。
    “世子,从前谢谢你,今后我们两清吧。”虞栖枝容色平静。
    她话音刚落,裴璟胸膛狠狠起伏几下。
    若她没估错的话,根据封青凌描述的药效,裴璟现下应当已经无法动弹了。
    他额角青筋抽跳几下,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抬起头看她,眼神中的难以置信,惊诧,震怒,错杂交织。
    虞栖枝不去看裴璟的眼睛,她抓起裴璟变得无力的手,毫不犹豫在和离书的落款处按下指印。
    裴璟腕骨因试图用力而凸起,手背青筋也随之鼓起,却无法阻止这一切在他眼前落下定局。
    他的指印边上,是虞栖枝早已落下笔的名姓。
    虞栖枝很快将和离书收起,没有丝毫耽搁地转身就走。她的衣摆顺着主人离去的动作,片刻间便从裴璟指缝间迅速溜走。
    侯府西北角门处。
    “起火了,起火了!”
    “后边就是库房,快去救火!”
    虞栖枝一路快走,喉间漫上一丝血腥味,鼻尖充斥着木柴焦油燃烧的味道。
    封青凌为了她,竟做得一丝余地都不留,直接放火烧了侯府的库房。
    虞栖枝心底知晓,这一次不容有失。
    好在,她衣着单调而不起眼,又在一片浓黑与混乱之中,没人顾及得上她。
    人群之中,她一脚迈出了侯府的角门,然后头也不回地提起裙摆向一个方向奔跑起来。
    灯火幽幽处,停着一架不起眼马车。
    她一步跨上马车,飞奔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虞栖枝抬起头,终于见到封青凌褪去易容后的容貌。她的魂牵梦萦之人。
    她泪珠不自觉滚落下面颊,好似倦鸟投林,又好似漂泊的旅者终于泊岸。
    封青凌同样抱紧了她。
    “启程!”
    ……
    “世子!”
    昌宁侯府西北角门处浓烟直冒,卫川冲进厢房,却见到裴璟身躯摇晃着撑着桌子站起来。
    卫川双目微微睁大。
    裴璟手腕处,几道触目惊心的伤口,是他自己用匕首割开放血。
    伤口处暗红汩汩流出,鲜血顺着桌角滴落在地。
    “属下让人去调配解药。”卫川只看一眼就明白裴璟是中药了。
    他快步上前搀扶,却被裴璟一把挥开。
    裴璟双指运劲,迅速点了自身几处大穴。
    “世子,你……”卫川震惊到无语,裴璟竟强行使经脉逆行,试图用内力将药性逼出。
    裴璟喉结滚动几下,忽得,他唇角溢出接连鲜血。
    “她逃了。”裴璟起身,拭去唇角殷红。
    厢房内除了裴璟再无他人,再联想到角门大火,再无需多言,卫川便已知晓了裴璟言语所指何人,也推测出了事情的走向大概。
    体内的困乏无力渐渐褪去,裴璟眼底漆黑,毫不犹豫在腕上划出一道新伤,绵延的疼痛刺激着他逐渐清醒。
    虞栖枝,她说两清就两清?
    这次,他便要让她知道,他与她之间,究竟谁说了算——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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