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母死前一幕就这么重现了。她还在笑,只是眼中生出被刺中的痛苦,既想求救,又不知道怎么求救的茫然。
    嘴张合了一下,好像念了什么,看口型念的是——儿子。
    死前最挂念的是孩子。
    陈子轻紊乱地喘着气,水珠从他头上往下掉,他撇开眼不去看谢母死的样子,委屈又郁闷地自言自语:“怎么这么讨人厌。”
    有几道急慌的脚步声往这边来,佣人们大惊失色。
    “少夫人!”
    “您还好吗,我们拉您上来。”
    “少夫人,您慢点过来,您能走吗?”
    “能走。”陈子轻走到旁边的长瘦青瓷古玩大花瓶那里,倚着缓了缓,他对焦急慌张的佣人们摆手,“我没事。”
    刚才被推进温泉池里,他呛得喝了不少水,季常林养的鱼都被他吓得到处窜逃。
    这会儿有条胆大的鱼过来探路,陈子轻没有吓它,任由它游到自己身边,确定危险解除了就把梦幻的尾巴一甩,去通知同伴们了。
    陈子轻短时间内经历了两次死里逃生,他萎靡地慢慢走到温泉边,让佣人把他拉了上去。
    ‘
    谢母是真的恨他。
    他甚至怀疑谢母死后成为厉鬼,有部分是他的原因。
    特地来报复他的。
    生前一直想那么做却找不到机会,死了就肆无忌惮了,前仇旧恨一并发泄了出来。
    那四年的和谐温馨相处都是假的,就像谢家玻璃罩子里的幸福一样。
    陈子轻苦中作乐地想,怪不得婆媳问题是世纪难题。
    幸好他在季家不用面对婆婆。
    陈子轻哆哆嗦嗦地裹上佣人拿的外套,浑身湿漉漉地被扶去离得最近的浴室洗澡,他站在淋喷头下面让热水冲刷毛孔。
    见到谢浮,遗愿的进度就算是开始了吧,陈子轻现在恨不得自己长翅膀飞到疗养院。
    内心那点浮动都让谢母给冲没了,他很少有气得抓狂的时候。
    谢浮有个那样的母亲,真是倒霉。
    当初他以为谢母多爱儿子,现在就有多荒谬。
    谢母对他的爱屋及乌,是在精神正常的前提下。精神不正常了,连儿子都不爱了。
    她还想儿子原谅自己的迂腐和控制呢。
    陈子轻的脑中浮现出遗愿靠后的内容,小岛,三年多的时光,迂腐,控制,谢家对谢浮同性感情上的态度,谢浮的自由……
    这一连串信息点不受控地吸在一起,飞快地组合拼接,有什么即将成型。
    他强行忍着断开思路,不去往某个方向猜测。
    不合适。
    他正处在第三段爱情里,不该为第二段爱情牵动过多的心神。
    这是他对季易燃的尊重。
    .
    陈子轻换上干净的衣物出去的时候,季易燃还没过来,他就知道是佣人没通知。
    他在二进院出事,季易燃在四进院,隔了红墙青瓦隔了距离。
    季易燃的听力再好也不会捕捉到半点响动。
    佣人不通知的原因,他猜得出来。
    一,老爷跟少爷在书房谈重要的公务,他们不敢前去打扰。
    二,温泉池的水不深,少夫人不会有大事。
    陈子轻拖着一条腿走到椅子上坐下来,他屈腿踩在椅子底下的横条上面,捞起裤腿看肿了的脚踝。
    膝盖也破皮了,火辣辣的疼。这都是小事,严重的是脖子。
    陈子轻花积分买了三个疗程的针灸,他结束第一次治疗靠着椅背休息,感觉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
    等陈子轻出去查看一番,顺着直觉走到一处的时候,就见几个佣人在被管家训斥。
    管家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竟然临时上班了。
    而那几个挨训的佣人,正是前不久看见他摔进温泉池的人。
    陈子轻眼睁睁看着管家让人把几个佣人带走,估摸着是去哪领罚了,他要上前阻拦,一道身影进入他眼帘。
    “易燃,你快去说一下,别让他们受罚了。”陈子轻拉住季易燃。
    “他们知情不报。”
    “那不是有顾虑嘛,”陈子轻不在意,“当时他们都挺紧张我的。”
    季易燃垂眸,目光落在他腿上:“是我爸的意思。”
    陈子轻心下嘀咕,是吗,季常林会管这个?他偷偷打量看起来毫无撒谎痕迹的青年。
    “杀鸡儆猴。”季易燃抱他离开,“不要再为他们说话。”
    陈子轻趴在季易燃肩头:“……好吧。”
    .
    季易燃的心绪浸泡在寒冰里。
    爱人昨晚受了次伤,今天上午又受伤,两次他都在附近,都很废物。
    谢浮曾经骂他是废物的场景,历历在目。
    季易燃手上涂药酒,把握着力道按揉腿上的那截脚踝。
    “别皱眉了,”陈子轻煞有其事,“时间久了,小心变成阴德眉。”
    季易燃不为所动。
    陈子轻幽幽地说:“那就丑了,不好看了。”
    季易燃眉间的纹路瞬间展开。
    陈子轻望着脚背上的手,黑白两色交叠,他余光一瞟,谢母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盯着他。
    又催上了。
    催促的频率愈发快了。
    谢母这么急着要儿子回国揪出杀害她的凶手,为她报仇,似是怕晚了就查不出来了。
    谢浮的精神状态不定,他清醒了不代表就能着手调查这件事,更别说接管家业。到时他没恢复好就上位,真的不会被谢家其他手足内外结合搞垮掉?
    陈子轻叹口气。
    青年掌心的茧子没年少时多了,却还是有的,薄薄的一层,摩擦时带起痒意。
    他手掌宽大,指骨长,只手能把脚踝包上一圈。
    脚踝传递的触感丝丝缕缕地缠上陈子轻的神经末梢,他身上有点热,抿着嘴不发出声音。
    兜里的手机有了提示音,陈子轻掏出来一瞅。
    公司群里的同事艾特他,约他参加今晚的饭局。他这样子是去不成了。
    陈子轻回他们。
    【顾知之】:不好意思,我今晚有事,下次再约。
    同事们回消息回得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几十条。公司只有陈子轻是九键,他们都是二十六键。
    陈子轻对着手机屏幕哈口气,擦擦,往上翻聊天记录。
    群里的饭局话题歪了,有个女同事发了张包的照片,说是在某个大众二手平台上买的,问大家怎么样。
    包是大牌货,正品。
    新的她买得起,但不舍得,就买了个二手的背着玩玩。
    陈子轻想了想,郑重地发了个泼冷水的信息。
    【顾知之】:最好还是别买二手的东西,你不知道上一个用的是什么人,
    同事们热情回应,几乎都是无所谓的态度。
    只要是九成新以上,干净,没磨损,没褪色,那就是赚的,管它上一个主人是谁。
    陈子轻接着自己刚才那句往后发信息。
    【顾知之】:是活人,还是死人。
    群里顿时没了动静。
    那女同事在抱着包埋脸狂吸,她看到这消息,反射性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再看怀里的包,心头涌出几分隔应,挥之不去。
    “顾知之说过,要远离让你不舒服的地方和东西。”女同事碎碎念,她把包扔进垃圾篓里,不要了。
    .
    当季家的私人飞机起飞的时候,迟帘人在“揽金”,他收到手下汇报的消息,猛地就把手上的酒杯掷在桌上。
    酒杯没落稳的倒在一边,掺着碎冰的酒水洒了出来。
    滴滴答答的狼藉中,迟帘霍然起身,他抓住挡路的狐朋狗友掀开,身形仓促地穿过一片迷乱走到门口,两手打开门。
    包房里的嬉闹玩笑全部停止。
    “你们玩。”孟一堃镇定地打了个招呼,他拿上迟帘的大衣,边给对方拨号码,边追出去。
    没接。
    孟一堃都不用揣测分析,发小的反常只和一个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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