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伽月眨眼:“没有。”
    陈子轻点到为止,听他说,“所以是我自作多情。”
    “显而易见。”
    谢伽月摇摇头:“我不觉得,明明是你没捅破窗户纸,你在等机会,我应该乖乖的,其实装乖没什么难度,我都装习惯了。”
    陈子轻无话可说,他当初是个新人宿主,还真没看出谢伽月在装乖,他以为是真乖。
    “是我的耐心不够多,沈不渝又一次次的在我面前显摆炫耀你对他的特殊,我怎么受的了。”
    谢伽月唇角扬起,看不出是嘲弄还是怨恨:“你给了我专属的秘密,也给了他专属的秘密,你像一根鱼竿上挂着几个钩子,时不时抖一下鱼线,确保每个钩子上的鱼都不跑。”
    “我打破你精心经营的平衡以后,你没和我老死不相往来,只是冷处理,你腿好了就和那老男人表白,我在角落里看你被拒绝。”谢伽月嗓音幽静,“他怎么能拒绝你,他配吗,那么老,我好想杀了他,但我做不到,商家的势力碾压谢家。”
    他捂脸哭起来:“我真没用。”
    陈子轻把嘴一抿,这是他第二次听谢伽月提起这件往事,那时的他一心想着怎么和商晋拓拉近距离,没注意到还有第三人在场。
    不知道商晋拓发没发现。
    我想他了。
    陈子轻竭力收了收潮湿泛滥的思绪,却见谢伽月直勾勾地看他,笃定道:“你一心二用,耳朵听我说话,心里想着别人。”
    他面不改色:“把水杯递给我。”
    谢伽月去拿水杯,捧到他嘴边,温柔地喂他喝水:“后来我总是在想,一遍遍地想,如果我没打破你维持的平衡,我们后来会怎样,现在又是什么样。”
    “如果?”陈子轻小口小口地喝了点水,冲淡嗓子里的铁锈味,“我建议你还是别给没发生,没走过的路加滤镜。”
    谢伽月看他被水沾湿的嘴唇:“你对着那老男人也这么清醒?”
    “当然不,”陈子轻摸了摸无名指上的戒指,很直白地说,“我恋爱脑。”
    谢伽月嘴一扁又要哭:“从前的你不这样,没长那东西。”
    “我是陈子轻。”
    “是,你是陈子轻。”谢伽月放下水杯,端起蛋糕说,“子轻,我想你像以前每次给我过生日一样,抹一点到我脸上。”
    陈子轻开始怀疑自己搞这出能不能有点回报:“自己抹。”
    谢伽月睫毛湿湿的,面颊有水光,他眼里含笑:“你给我抹一道,我在日记本上给你加分,等你满分,我就让你如愿。”
    话音未落,脸上就多了道奶油,奶香扑鼻。
    谢伽月慢慢眨了下眼,他伸手去抹,垂眼看指尖上沾到的奶油。
    “啵”
    谢伽月盯着陈子轻,很用力地嘬手指,他把手指嘬得水淋淋的,然后就哈哈大笑:“你上当了,我骗你的,我才不会那么做。”
    陈子轻被骗的次数多了,一脸的淡定:“无所谓了。”
    然后耐人寻味地丢出一句:“反正沈不渝生前没少骗我,最后还不是让我得偿所愿。”
    病房静了很久。
    谢伽月直接用手抓起蛋糕往嘴里塞,一口接一口,吃得急了就开始吐。
    他喘息着,眼里分泌出生理性泪水,狼狈地咳嗽:“原来人吐的时候这么难受。”
    陈子轻问他说的什么,见他没动静,凑头一看,这才发现他趴在床边睡着了,手垂下来抠着垃圾篓的边沿,指关节僵硬发白,暴露出他也承受过痛苦。
    .
    体验卡快结束的时候,专家团全体默哀,陈子轻从医院回到家里,生命进入最后一轮倒计时,小助手沉默异常,隐身了一样。
    陈子轻差不多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然而谢伽月这部分还没搞定。
    谢伽月给他剪手指甲:“你两只眼睛都看不清楚了,也认不出我来了,沈不渝看不得你这样子,所以他选择了自我解脱,我跟他不同,你的任何状态我都可以目睹。”
    “你什么样我没见过,在那小洋楼里,你骂我,求我,不理我,那么多面只有我一个人见过,我是要带进焚化炉的。”
    谢伽月把他的指甲磨光滑平整,“说远了说远了,总之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陈子轻喉咙里跟破风箱似的嗬嗬响,发不出声音了。
    谢伽月将他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剪好,趴在他耳边给他唱歌,唱的是校歌。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这歌唤醒了陈子轻的血脉,他在心里接着唱:“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唱到高潮部分,在层层递进的“前进”中,陈子轻满腔热血,只恨自己不能跳起来给谢伽月两个响亮的大耳光。
    谢伽月拉他的手,被他抓出垂死挣扎的血痕。
    “别的事上我可以满足你,唯独这件不行。” 谢伽月一点点舔过几条血痕,“这辈子被我搞砸了,我把希望寄托给了下辈子,我不能没有它。”
    谢伽月自说自话:“不是我狠心,是你贪心,你为什么不是只要我的命,这多简单。”
    陈子轻眼珠往他脸上转。
    谢伽月忽然想到什么,凑近他,睫毛扑闪扑闪的:“要不这样,你改一改目的,只让我死,好不好,嗯?”
    接着就竖起四根手指,诚恳万分道:“我对天发誓,你前一秒改了,我下一秒就死在你面前。”
    陈子轻嘴唇动了动。
    “你说什么,”谢伽月把耳朵贴上去,像是真的听见了他的声音,“改不了是吗。”
    随即便直起身,静静俯视他片刻,遗憾地摇头叹息,“那没办法了。”
    陈子轻眼角有水迹。
    谢伽月瘦得很厉害的身子剧烈一震,眼睑抽搐了几下,很大声地呜咽:“我真的做不到,你别逼我了,你逼我,我会忍不住从楼上跳下去。”
    “你给我个来生吧,我求你了,求求你。”谢伽月攥着陈子轻的手,在他床前单膝下跪,掀起被子把脑袋钻进去,在被窝里嚎啕大哭。
    陈子轻不知哪来的一股劲,狠狠将手从谢伽月的掌心里抽离。
    谢伽月从被窝里出来,脸上挂着泪,愣愣看着空了的手掌,蜷缩着握起来,张开,又握起来,张开,重复几次,他粲然一笑:“好吧,你是恨我怨我怎样都好,反正这辈子已经完了,下辈子一切都会重新洗牌。”
    陈子轻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完了,完了完了,体验卡一到期,他患癌的所有数据都会被清理,那他要怎么对付没有这部分记忆的谢伽月?
    而且,据小助手透露,涉及的npc不全是没有这段记忆,还会面临被修改,并用其他数据进行覆盖的结果,不定因素太多。
    最关键的是,这个任务有时间限制,留给他的时间仅剩两年,乍一看挺长,实际很短,根本不够用。以及,他技能卡已经用完,一点把握都没有了。
    现阶段的他这么惨了,谢伽月都没心软,等他身体倍儿棒和商晋拓恩恩爱爱,谢伽月必定更难攻略。
    他的任务怕是要栽在谢伽月这个大坑里。
    等待他的会是被抹杀,什么都没了。陈子轻两腿一蹬,硬生生地在谢伽月面前撅了过去。
    谢伽月把手盖上他眼皮,向下一抹,俨然是在提前做练习,为了他断气后的死不瞑目做准备。
    “你先走,我随后就来。”谢伽月眼里布满偏执,“其他别想。”
    他的目光扫过床上人戴的佛珠,之前从未去关注,这一刻不知怎么弯腰去看。
    有颗珠子上刻脸了什么。
    拓?
    谢伽月嗤之以鼻,却在看清那个字的瞬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受。
    “惘?”谢伽月口中喃喃,“惘什么,惘然?”
    他定定看着床上人:“这是你的真名?就当是吧,我记下了。”
    .
    谢伽月去了楼顶。
    四月里的夜晚,风有几分凉爽,他拿出烟盒的时候,忽地转身。
    一道高大的身影立于不远处。
    谢伽月露出惊诧的表情:“没听到商董离世的风声啊,所以是灵魂出窍?还能这样,长见识了。”他从烟盒里拨出一根烟咬在唇边,“那么商董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商晋拓一身黑衣,身形轮廓有大半都被阴影覆盖得模糊不清,嗓音又沉又冷:“答应他的要求。”
    谢伽月边咳边拨打火机盖帽:“商董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还请明示。”
    “我知道你在意什么。”
    商晋拓走出阴影,他穿过楼顶的一处建筑,这也坐实了自己不是实体。
    谢伽月要是观察得足够细心,就会发现他的身影一直在以一个诡异的频率扭曲变形。
    像是一串乱码,随时都会被一键删除。
    商晋拓停在护栏前,前方的夜空嵌进他眼中:“你至今仍然相信,一切都是他为你们设计的骗局,他不会死于这场癌症,这是他的障碍眼,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是棋子。”
    谢伽月借风点烟:“我的想象力可没这么丰富。”
    风里传来商家家主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你怕你顺了他的意,他换一副健康的身体,和我携手一生,你不想做第三个蠢货。”
    谢伽月手上动作明显顿了一拍,他这一个多月见过敛之抗癌,无论结果真假,被折磨的过程都是真实发生。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可以成全敛之,却不愿意成全敛之和他丈夫。
    商晋拓说:“你放心,这件事不会发生。”
    谢伽月的某根神经末梢被牵动,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令他反胃,他就地将胃里不多的食物残渣吐出来,这才好受了点。
    商晋拓背对他,面上不清楚是什么神清:“在你之后,下一个是我。”
    他漫不经心:“我的下场和你们一样。”
    这话一出,周遭气流都停滞,风不吹树叶不动,整个世界陷入静止状态。
    谢伽月笑着说:“商董,您这是仗着自己年长,是个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
    商晋拓没在意年轻人故意挑起年龄,他没那心思:“枪你看过了,只有一颗子弹是吗。”
    谢伽月笑意淡去。
    商晋拓的面部纹理一寸寸地分解:“你现在过去,看看枪里是几颗子弹。”
    谢伽月的气息开始不稳,他夹着烟丢在地上,眼底闪烁起来。
    商晋拓语调平淡地告诉他:“你会发现子弹的数量变了,从一颗变成了两颗。”
    “多出来的那颗子弹,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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