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池霭语塞一秒,转了转眼珠,“哥哥听到我和宋妈的对话了吗?”
    “没有。”
    见事实和自己猜测的一致,池旸的面孔沉得能滴下水来,“他们送来的东西我不放心,就拿手机查了查食材汤水的功效,结果显示出来的都是强健骨骼、滋补愈合之类的信息。”
    池霭只好把同宋妈说过的话又跟池旸说了一遍。
    怕池旸一时上头去跟方知悟发生冲突,她将添油加醋暗示告状的内容去掉。
    池旸听完一声不吭弯下腰,就近抓住了池霭的一侧细伶脚踝。
    偏偏不巧,这只脚正受了伤。
    尽管痛感不重,平时可以正常走路,但被手指握紧的一瞬,池霭还是发出了低低的痛呼:“哥哥,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被气愤占据思维的池旸这才放轻手上的动作。
    他倔强的脾气上来,俯身姿势不变,半是心疼半是强硬地说道:“给我看看。”
    池霭不由得低头看向他望着自己的目光。
    怜惜、坚持、执拗、愤怒……数不清的情绪如同泛滥的汪洋,将她包裹在其中。
    是这个世界上,除了骨肉血亲之外,谁也无法赋予她的沉重爱意。
    某个刹那,池霭陡然为自己的计划和所作所为而感到后悔——在她利用一点小伤完成反制方知悟的目标的时候,似乎忘记了有一个人看到她的伤口会感到由衷的心痛。
    她的心软了下来,也为着池旸眼底的心绪平添几分歉意。
    她老老实实将盖住脚踝的裤腿卷起,然后配合着池旸,将小腿搭在他的大腿上。
    “哥哥,你看,其实已经不肿了,根本不疼的。”
    如池霭所说,当日踝骨周围发红发肿的肌肤已然变得平整,肌理细腻的皮肉如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美中不足的是,正对骨头的位置,仍有肉眼可见的小片淤青。
    深紫的色泽,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池旸的指腹停留在淤青几厘米外的位置,唯恐伤到池霭,再也不敢靠近一分、
    “真的不是方知悟做的吗?”
    他的口腔中吐出这个名字时,有种抵着牙根厮磨的隐忍和狠意。
    池霭怎肯让他们之间本就冰封的关系再度僵化。
    她伸手扣住池旸的指尖,声音如同停留在他耳畔的一抹柔风:“哥哥,你知道的,我没有为方知悟说话的理由,真的不是他,是自己走路太急了没注意。”
    听了池霭的解释,池旸垂着头许久没出声。
    等到再抬起面孔,他呼出口气,表情已恢复池霭习惯的镇定内敛。
    他道:“我不放心,还是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池霭亦不愿再违背一次哥哥的意愿,脱口而出一句乖巧的“好”。
    她收回放在池旸膝盖上的脚,偏过头一圈一圈缓慢放下裤腿,突然听见身边的池旸用很低的声音说道:“有的时候,真想让方家的人也感受感受我们体会过的痛苦滋味。”
    第20章
    喝完一碗宋妈送来的滋补汤水, 池霭便和池旸一前往医院检查。
    这家老牌三甲医院名叫“惠和”,是他们的母亲徐怀黎曾经工作过的地方,里面的不少护士医生都和徐怀黎熟识, 连带着对他们兄妹二人也颇为照顾。
    挂号取票, 电梯上楼,排队等候。
    一切都显得驾轻就熟。
    问诊的医生姓杨,池旸和池霭称他为叔叔。
    轮到池霭时,他对池霭的情况做完详细了解, 建议为求保险还是去拍个片。
    拍完片出来, 池霭坐在了放射科前的等候座椅上。
    池旸跟她说着话:“崴了脚肯定要减少走动, 要不周一上班还是请假在家办公吧。”
    “哥哥,你没听杨叔叔说嘛,我的脚伤不严重,拍片只为排除风险,图个心安而已。”
    不过扭了个脚而已,池霭望着池旸郑重其事的表情,很想伸手抹去他眉心皱起的沟壑。
    医院排队的人很多, 只空出一个多余的座位,池旸立在池霭面前, 替她拎着包, 不厌其烦地反复告诫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这种事情可不能马虎。
    池霭害怕反驳会迎来更滔滔不绝的教育, 连忙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她没有化妆,一张素白的面孔, 显得年纪越发小。
    说无可说时, 池旸终于停下。
    他怜爱地摸了摸池霭的头发:“不要那么在意工作,有哥哥在, 哥哥会养你。”
    “哥哥,别总是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明年就要大学毕业啦。”
    面对老生常谈的诺言,池霭满脸不认同地把池旸的手从头顶摘下。
    她偏过头嘟囔着,像是说给池旸听,又仿佛自言自语,“……更何况,哥将来也会组建自己的家庭,等有了嫂子和孩子……我总不能还一直掺和在里面。”
    池霭说的是真心话。
    池旸今年二十八岁,在他的年纪,他们的母亲早就有了两个孩子,而池旸没个女朋友不说,这些年几乎连多余的目光都不曾放在别人身上过。
    池霭希望有个人能来照顾池旸,也希望池旸能遇见填满生命缺憾的另一半。
    她的话被池旸听在耳朵里,池旸却说:“在你结婚之前,哥哥不会结婚。”
    池霭一下哑了火。
    她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如果池旸真的打算这么做,难不成他们兄妹两个人要一起孤独终老?
    池霭踌躇几秒,发觉自己在这件事上确实没什么立场开口。
    她只能佯装低头看时间,像是不经意间想起什么,又对池旸说道:“哥哥,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吧?我想吃医院食堂里的手工鲜肉月饼,你能不能去帮我买两盒来?”
    这点小事,池旸自然不会推辞。
    但他顾虑另一个问题:“等会儿拿完x光片还要回杨叔叔那里,我去排队你怎么办?”
    “哎呀,我一个人可以的,你看我扭了脚以后上了那么多天班不也好好的。”池霭催促着池旸,“但是我想吃的月饼你如果不早点去排队,很快就没有了。”
    池旸望向她手表显示屏上亮起的时间,眼下十一点过半。
    医院食堂出品的手工月饼,只有在午饭和晚饭期间才会供应。
    不愿拒绝池霭这点难得的请求,池旸略一思索,答应下来:“好吧,那我快去快回,你如果实在脚疼,就在这里坐着等哥哥,我回来我们再去看医生也一样的。”
    “好,我知道啦。”
    池霭的嗓音软绵绵的,笑着从池旸手中接过自己的提包。
    待青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之后,她脸上的舒缓散去,没有继续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干脆利落站起,走向另一个方向,坐电梯去了三楼的骨科门诊。
    复诊的人再次排队享有优先诊断的权利,没几分钟,门口的护士就叫号让池霭进去。
    她推开门,把手里的x光片递给坐在电脑前的杨医生。
    见池霭再来仅是独自一人,杨医生将片子一一查看过后,终于吐露实话:“x光片的结果跟我最初的想法一致,你的脚踝处不是扭伤,是撞击到了某种硬物上才会变成这样的。”
    到底是撞伤还是崴脚,作为当事人的池霭怎么会不知道。
    可池旸陪着她来的时候,她说的明明是不小心扭了脚。
    杨医生回忆着池霭当时面对着池旸,对自己露出的请求神色,想了想,和蔼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想让你哥哥知道?”
    “杨叔叔,我很抱歉刚开始撒了谎。”
    池霭听着他的话,为难地低下头去,揪住自己膝盖上的布料,“自从妈妈去世以后,哥哥一直对我都很紧张,他不太满意我现在未婚夫的性格,但我的伤恰好是在和未婚夫出去的时候受的……我之前对您那样说,只是不想叫哥哥对我的未婚夫产生更多负面的想法。”
    杨医生是池霭母亲的朋友,对池家的变故和后来的际遇也略有耳闻,他清楚池霭口中的未婚夫是谁,也清楚池旸对那个青年有意见的成因。
    闻言,他眼中不禁露出同情的神色,对池霭说道:“小旸那里,我会帮你保密,不过,方家那个孩子确实不是个好个性,你跟他在一起,别太受委屈。”
    说着,他给池霭开了些消炎止痛的药,嘱咐能少走动就尽量少走动。
    池霭道谢出来,在自助机器上准备付钱。
    她一面按下对应的按钮,一面漫不经心地回想起崴脚事件的真相。
    当时她和方知悟打完电话,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不好收场,等洗完澡,祁言礼开车送她前往建德大厦的过程里,她让他停车,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故意买了双不透肉的丝袜。
    她提前几分钟进入建德大厦的卫生间,争分夺秒将它穿上。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方知悟就算看见她真的崴了脚,也不会心软或是后悔。
    毕竟这与他没什么关系。
    于是池霭策划了这后续的一系列事件。
    把裸/露的脚踝往厕所后方的大理石置物台上撞过去时真的很疼。
    但好在方知悟的反应让她很满意。
    方知悟一向对他的直觉很笃定。
    唯有通过环环相扣,将他的情绪撩拨到极致,接着让他正好发现自己的愤怒,发现真的冤枉了自己,他才会产生强烈的后悔情绪,并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忍让顺从自己。
    扫码付款,池霭听着药品单从机器中吐出的咔咔声,面无表情地想道。
    -
    池霭取完药,在医院食堂的绿化带旁坐了小半个钟头。
    进出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才看见提着两盒月饼从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出来的池旸。
    她对池旸招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等两个人上了车,池霭看了眼放在后车座上的月饼礼盒,感叹道:“这些年妈妈工作的医院别的都没怎么变样,倒是这个月饼越卖越好,到现在都做得全国有名了——也不知道以后想吃,会不会根本抢不到。”
    池旸一边开车,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放心,上次我不是和你说,护士长告诉我医院嫌弃管理系统老旧,打算找个新的软件合作商吗?我在公司和医院中间牵了下线,现在两方已经到了商讨合同细节的阶段,等正式合作,怎么也会给乙方公司的员工一些内部福利。”
    他的话出口无心,池霭望着后视镜中自己的眼睛,眸色却是微微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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