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下一份仍旧不对,这个更名后为白贺的青年在手术实施成功后不久,就被一对家境还算富裕的夫妇收养,很多年前早已举家移民,况且光看长相和祁言礼也并无相似之处。
    见自己的猜测落空,池霭略感失望。
    不是受到母亲恩惠的受助者,那他对自己没来由的好感从何而起?
    池霭迟迟不言的神态影响了池旸,他问道:“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没有,我只是在想,白贺移民走了,想要采访肯定十分困难,但这个关瑾之也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滨市这么大,茫茫人海,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找。”
    池霭手握属于白贺的资料,希望自己的声音在池旸听来仍算正常。
    闻言,池旸拧起了眉。
    他拿起旁边的笔记本电脑,登录公司系统快速地查找着什么。
    过了会儿,颇为兴奋地对池霭道:“查到了,这个关瑾之前几个月还给惠和医院送过感谢花束,等我打个电话问问医院接待处,说不定会有结果。”
    第29章
    有关池霭的事情, 池旸一向效率很高。
    他很快通过医院的人脉联系上了曾经被母亲救助过的孤儿关瑾之。
    而关瑾之听说是恩人的孩子要采访自己,没有任何犹豫地答应下来。
    池霭婉拒了池旸一同参与的请求,只说有些公司内部的事物不方便和他分享。
    池旸尽管失望, 但得益于前一日池霭的尽力安抚, 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几方配合之下,池霭很顺利地在礼拜二的晚上见到了关瑾之。
    她们约在关瑾之家小区的楼下见面。
    这是池霭第二次前往滨市未开发的老城区,只因关瑾之的家坐落在那里——关瑾之的工作很好,奈何滨市房价奇高, 她工作数年, 也只能在老城区的楼盘购得一处窄小的住所。
    由于接近正在兴建的新城区, 关瑾之所在的小区不似慈恩福利院周围破败老旧。楼下的商铺大多没有商家入驻,池霭推开一间正在营业的中餐店,给关瑾之发了短信。
    不多时,一位留着齐下巴短发的年轻女性推门而入。
    关瑾之像是刚从公司下班归来,身上仍穿着简练的黑白职业装。
    一份文件连同小巧的手提包,一起被她夹在手肘间。
    “你好,池小姐。”
    她同池霭打完招呼, 便在摇摇晃晃的仿实木桌前坐下,池霭感觉到从她身上溢出的高级香水味道, 冲淡了那股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刺鼻涂料气息。
    “不好意思, 关小姐, 工作日还要打扰你。”
    池霭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 应当没来得及吃完晚餐,于是善意地询问道, “你要不要先在这里点些东西吃?等吃饱了我们再进行访谈也不着急。”
    大约是对于救助过自己的医生徐怀黎始终抱有感恩之心, 听见池霭这样一句话,关瑾之维持在面孔之上成为习惯的公式化笑容淡了下来。
    她将手提包和文件都放在桌子的角落, 倏而真心实意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和池霭说完话,关瑾之挥挥手招来了中餐店的老板。
    她并没有看菜单,熟练地报出几个菜名,又叫了两碗白米饭。
    等老板将菜名记在纸上,前往后厨吩咐,关瑾之转头对池霭道:“要不你也吃点?”
    “……好。”
    关瑾之的长相虽然普通,但唇角的笑容颇有感染力。
    在她的影响之下,出发前匆匆在家里扒拉过两口晚饭的池霭,也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红烧茄子、油焖大虾、鲜蘑菜心、毛血旺。
    一道道新鲜出炉的菜肴被端上来。
    最后是两碗米粒饱满、稻香四溢的大米饭。
    关瑾之家楼下的这家中餐店看似其貌不扬,但做出来的饭菜卖相倒是不错。
    光看着这些不够满意,关瑾之又点了瓶啤酒。
    砰地一声,瓶盖被开瓶器一撬,闪电似地蹦到了对面的墙上。
    雪白的泡沫在狭窄的瓶颈处迅速上涌。
    关瑾之为自己倒了杯啤酒,柔软的塑料杯在她指尖轻易变形。
    她把酒瓶递向池霭,挑眉道:“池小姐也来点?”
    “这个就不用了,我不喝酒……”
    一来一回,两句对话,几道饭菜之下,两人间的某种拘谨顿时消弭无形。
    关瑾之端起饭碗,替自己夹了片毛血旺里的午餐肉,道:“池小姐和我还挺有缘,这家店差不多是我的晚饭食堂,原本想着要不要约你在这里吃个饭,又怕你吃不惯路边店。”
    也不怪关瑾之这么想。
    在池霭的身上,长相身材都是被淡化的标志。
    让人受到吸引的,是源自她的举止和气质之间的干净和纯粹。
    哪怕不穿高定,不拎名牌包,关瑾之也会下意识认为,她不该出现在老破的路边店里。
    粉嫩的午餐肉经过牙齿的咀嚼,很快消失在关瑾之涂了淡玫色口红的唇间,池霭也有样学样把筷子伸进汤里加了片毛肚,就着饭吃下去,鲜香麻辣的滋味刺激着味蕾。
    她开了句玩笑:“我确实很少在外面吃饭,不过是因为哥哥管的比较严。”
    不是父亲,而是哥哥。
    关瑾之想起医院提到过的往事,说徐医生救治他们没几年,就在意外事故中丧生。
    望着池霭温和坚韧的眉眼,她突然觉得比起生下来就是孤儿的自己,拥有一位好母亲却没有留住的池霭,也有着同病相怜的遗憾和惋惜。
    她的心不禁柔软了几分。
    在对着恩人的女儿应有的郑重里,又多了几分同年轻妹妹相处的亲近。
    她说:“要不我们边吃饭边聊天?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影响池小姐的素材质量。”
    池霭道:“当然不会。”
    她当着关瑾之的面,把手机里的录音功能打开,平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徐徐引导道,“采访的第一部 分,我想请关小姐回忆一下曾经在慈恩福利院的生活。”
    “福利院的生活吗?”
    关瑾之端着饭碗的手腕悬在半空中,夹菜的筷子也随之停了下来。
    她做出思索的模样,“其实福利院的生活算得上平静幸福,那种小说里或者报道里揭露的什么侵吞善款的行为并没有在我们院里出现,谢茹谢院长,嗯、她是个很好的人,那个时候虽然日子比较清苦,但她对我们一直都很不错,经常用自己的工资给我们添衣添物。”
    谢茹这个名字停留在池霭印象里的记忆尚且很新。
    她想起对方和祁言礼相处时,犹如母子一般的亲密。
    她又问道:“那你和我的母亲……是出于什么原因我的母亲才会选择救助你的呢?”
    关瑾之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放下碗筷。
    她揉了揉靠近耳垂边缘,沁着晚风凉意的肌肤:“如果我说,我也没有特别和你的母亲亲近,你相信吗?好像是孩子们一起去做了身体检查,医院说我和另一个男孩心脏里的问题比较大,只有尽早做手术才有可能康复——你的母亲知道了以后,就跟谢院长商议,等不到善款就先自费为我们治疗。”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受了恩惠,说到底,我也没付出什么。”
    “那时候徐医生隔三差五过来福利院,我围着她也只不过是想要得到新玩具新衣服。”
    关瑾之的言辞直白诚恳,并没有夸大自己和池霭母亲之间的缘分。
    但也只有这样,池霭更能理解母亲灵魂深处的高尚和善意。
    她只是凭借自己的本心去治病救人,不为了别人的逢迎,也不会因为感情而偏私。
    “徐医生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救了我们,并没有要求福利院对她做出特别的感谢表彰,她所得到的,也仅仅只有一张与孩子们的合照。”
    “这么好的人,做了从来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像是某些福利院的捐助者,或者前来做好事的义工一样,巴不得受帮助的孩子给他们鞠躬磕头。”
    察觉到自己的言辞逐渐有些出格,关瑾之不好意思笑了一声,收住了话题,只道,“如果拍摄慈善广告片的时候,真的能出现她的片段,纪念一下她的善举,也挺好。”
    池霭并没有计较她的辛辣言语。
    她透过关瑾之的描述,仿佛又一次笼罩在母亲的温柔怀抱之中。
    她看着关瑾之的眼睛:“比起冰冷的素材,你们好好生活着,何尝不是一种纪念。”
    池霭的嗓音平淡,却倾注了对于母亲无限的思念。
    关瑾之的眼眶渐渐泛红:“池小姐有任何需要,我都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池霭摇头谢绝了她的请求:“不管公司最终会不会选择我这条素材,但我想母亲选择帮助你们,你们就承载了她灵魂中的一部分,代替她继续看一看世间美好的风景。”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关瑾之。
    在对方垂头擦拭眼泪的间隙,池霭问出第三个问题:“生活在慈恩福利院,有出现过什么让你特别难忘的事情或者人吗?”
    “特别难忘的事情或人……”
    关瑾之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努力将自己从过往的记忆里抽离。
    她苦笑着说道:“特别的事,无非就是孩子们私下里争抢衣服吃食,还有相隔几个月一些好看的没有生病的孩子会被领养出去——不过说到这个,倒是有一个很奇特的孩子。”
    “有多奇特?”
    池霭眉心一跳,望着关瑾之问道。
    “说起来他似乎不是孤儿,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丢弃了。”
    “我也不太清楚事情的真实经过,只知道当时有个年纪大点的孩子,在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偷听到了院长和一个护工的对话,说他妈妈不仅在福利院门口丢掉了他,还自称是他的小姨,无力抚养,所以只能把他送进社会机构。”
    “但这也不是最离奇的。”
    “最离奇的是,他被母亲遗弃的时候已经五六岁了。明明拥有自主思考的能力,但他没哭也没叫,他母亲让他站在福利院门口不要跟着自己,他就乖乖站在那里了。”
    “池小姐你说这个孩子是不是让人很不可思议?”
    关瑾之讲述奇怪小孩的故事时,言辞十分流利,相比回忆往事的模糊不定,这个在她看来举止怪异的同伴,仿佛烙印一般镌刻在她的脑海中二十年。
    以至于再次向池霭说起,仍感觉到记忆犹新。
    可池霭听着她的话,不由得又朝着某个方向产生了几分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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