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凄惨的叫声,飘到了江心。
    江心里驶过的,正是诸葛王禅率领的后勤队,船上运着要入川的物资,满满的几十船。
    听到有人惨叫,高家村水兵们岂有不理会之理,有人马上向王禅报告:“队长,有一个年轻男子,在岸边惨叫,似乎是饿得不行了。”
    诸葛王禅走到船舷边,看了一眼:“好像是满惨的,去一艘船靠岸,给他一点吃的吧。不过,别的船不可靠近,拿好你们的火铳,以免着了绿林歹徒的道儿。”
    一艘货船,缓缓地向着岸边靠了过来。
    闯王一行人大喜,正准备从藏身之处跳出来动手……
    突然,闯王猛地发现,那艘船上的水兵,都拿着奇怪的长火铳。而且他们显然已经做出了戒备的状态,随时准备开火的模样。
    这一惊非小,闯王赶紧道:“停!所有人都停,别出去。”
    老八队的人全都僵在了树后,石头后,不敢稍动。
    只见那船靠岸之后,一个水兵拿着一袋粮上了岸,将粮食交在了李过的手里,还柔声叮嘱道:“省着点吃,你可以用这些粮做路费,去商南县那边找守备罗希,他会给你安排工作的。”
    李过见身后的闯王没有出来,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临时状况,这次抢劫要作罢了,他装成感激的样子,接过了粮食:“多谢好心的老爷。”
    后勤兵回到船上,货船离岸……
    这时候船上的后勤兵才收起了火铳,解除了警戒。
    躲在石头后面的闯王忍不住低声叹道:“这支军队不得了,军纪严明,连做这么一点小事情,他们也做好了防备,真是滴水不漏,可怕之极。”
    待货船走远了,李过回到闯王身边,低声道:“叔,找不到下手机会?”
    闯王点了点头:“船上的兵全都拿着古怪的火铳,靠岸之后他们一直很警觉,一幅‘若是有什么变故就会立即开火’的样子,我们人少,这样的军队惹不起。”
    李过“丝”了一声:“原来又是他们?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闯王:“不知道,也不是我们现在有能力去考虑的事。我们还是考虑一下接下来怎么活吧。”
    老八队的人都不禁黯然……
    这时候,刘宗敏从老八队里钻了出来,对着闯王抱了抱拳:“大哥,事到如今,我们这点人已经不足以成事,得去另外找一路义军汇合才是。”
    闯王:“哦?去找谁?”
    刘宗敏道:“八大王(张献忠)现在应该还在湖北,前不久我还听说八大王在武昌附近,咱们去找八大王吧。”
    闯王其实不太喜欢八大王,感觉那人杀气重,不太好相处,但事到如今,不去投八大王也没人可投了:“嗯,好。”
    一行人在丹江口苦候到半夜,看到有渔民的船靠岸休息,他们立即冲上前去,把刀架在渔民的脖子上,逼着渔民划船将他们全都送到了汉江对岸。
    然后星夜兼程,寻找八大王……
    ……
    此时的八大王,正是威风八面的时候。
    几个月前,八大王率军自潜山出,连破太湖、蕲州(今蕲春南)、黄州(今黄冈)等地。
    不久之后,又率军与明军大战于太湖之鄷家店。
    湖北卫所兵软弱不堪一击,八大王以数万贼兵围明军数重。
    安庐巡抚史可法率军来援,但史可法隔得太远,援军行进到半路上,又被八大王派的一只伏兵袭扰,拖延了行军速度。
    最终史可法救援不及。
    八大王率领的军队在太湖鄷家店大败明军,干掉了明军六千余人,斩潘可大等四十余将领。
    八大王率军乘胜东取和州、含山、六合等地,但这时候史可法赶到了,将之击退。
    接着又转战武昌,在湖北境内四处重拳出击,打得明军苦不堪言……
    人这东西,一旦开始连战连胜,就很容易飘。
    八大王也开始飘起来了!
    此时,他正在军中喝着酒,研究着地图,考虑下一个目标是哪个城池。突然,外面跑进来一名心腹:“报!大哥,外面有一行人求见,自称闯王,说是在四川吃了败仗,损兵折将,走投无路,前来投奔大哥。”
    八大王听了这话,顿时乐了:“哟?闯王来投我了?哈哈哈哈!这老婆跑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伙,现在也有求我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沉:“他来了我这里之后,我大还是他大?天下英雄认他还是认我?哼!你们几个率兵出去,把他给我剁了。”
    第1172章 闯王岂是池中物
    闯王一行人站在八大王的营门口,坐等着八大王接见,这种即将寄人篱下的感觉,让他非常的不舒服。
    其实他以前在王左挂手下混过,在不沾泥手下也混过,还担任了第八队队长,现在的老八队就是那时候拉起来的。他后来又在老闯王高迎祥的麾下混过,一直充当着闯将这个角色。
    按理说,投奔八大王,应该不会有心理压力才对。
    但是,从他当上闯王的那一刻,他的心态就变了。
    他已经不再允许自己做老二!
    这大约就是,当过老板的人,很难再回去打工的心态吧。
    报着这种复杂的心情,闯王默默地看着眼前八大王的营寨,里面一群穿得乱八遭的贼兵,正在嬉皮笑脸地看着他,嘲笑的意味隔着十丈的距离都能闻到。
    “这些人都在看我的笑话!看我堂堂闯王,现在要靠八大王庇护。”闯王咬了咬牙。
    李过低声道:“叔,大丈夫能屈能伸。”
    刘宗敏也道:“只要能挺过去,咱们一定能东山再起的。”
    正说到这里,八大王的人出来了。
    为首一员大将,笑着对闯王迎了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张开了双手,一幅很亲热的模样:“闯王大哥,可算把你给盼来了。”
    但闯王的眼光却没放在这个人身上,他敏锐地发现,这人身后的士兵,手全都放在刀把上,每一个人的神经都是崩紧了的,一幅随时准备战斗的气势。
    闯王猛地一醒,突然开口道:“老八队!跑啊!”
    说完,转身就跑。
    老八队与他一体同心,会意极快,所有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跟着他狂奔。
    八大王的手下只是微微一愣,闯王一行人已经跑出老远:“我操,好机警,快追!都给我追。”
    八大王的人立即追了出来。
    不过,他们才追了没几步,就听到自家营里的士兵发出惊呼声,许多人跑出来围观来了。
    八大王的心腹们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们知道,不能当着这么多手下的人面追杀闯王了。
    闯王名义上还是绿林好汉第一把交椅,飞快地干掉了他,不把消息扩大出去,那还没事。但若是围观群众都来了,他们还追杀闯王,闹得人尽皆知,那以后江湖上的名声可就臭了。
    心腹们赶紧停步,转头对自家手下尴尬地笑道:“哎呦,我们是想好好招待一下闯王的,但他不知道为啥突然跑了,可能会错意了吧。真是太小看咱们家八大王大哥了,咱们大哥是那种会搞窝里反的人吗?嗨呀,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闯王一行人狼狈逃窜,拼命狂奔。
    既然八大王要杀他们,他们当然不敢再在湖北逗留了,只好一路向北,又逃进了河南境内。
    他们在汉江边从高家村后勤队那里讨来的粮食也吃光了,所有人都又累又饿,疲倦不堪。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突然抬头一看,前方出现了一个大宅子。
    “咱们去劫了这一家人吧。”李过道。
    “好!”
    闯王一行人,冲向了那家大宅子,却见宅子里走出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一看到闯王那面闯字旗,就不禁叹了口气:“闯王?你果然落到这般田地了吗?身边就剩下一百来号人,连我这种小门小户都看得上了?早猜到你会变成这样,唉,以你的作派,最后必然走到这步田地。”
    此话一出,闯王倒是惊了一惊,不急着动手抢劫了:“阁下何人?”
    那人一幅淡定的表情:“在下李岩,你也可以叫我李信。”
    闯王看出来了,这是一个有学问的人:“李先生似乎对我的事,有些看法?料定我成不了大事?”
    李岩道:“你不过一个土匪,如何成得了大事?在下博览群书,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土匪行事的人,能成得了大事的。”
    闯王心中暗惊:“若要成大事,该当如何?”
    李岩:“尊贤礼士,除暴恤民。行仁义,禁兵淫杀,收人心,方能以图大事。”
    闯王皱起了眉头:“人心?”
    李岩:“有了人心,你才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才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士兵。”
    闯王:“我以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不也一样拉得起十几万大军?”
    李岩笑:“你那也叫拉起了大军?不过是拉起了一群乌合之众,他们随时随地,找个机会就会抛开你,或者说,他们有你没你也没多大差别,反正随便跟哪个头目混都一样。你行军路上,若有一支军队迷路走丢了,他们会来找你吗?会跟着你不离不弃吗?会除了你之外,不听别的头领号令吗?”
    闯王:“……”
    李岩:“承认吧,你不得民心。所以你的军队只是梦幻泡影,一场败仗,就能让你十万大军飞灰烟灭。”
    闯王一个大礼拜了下去:“请先生教我,在下愿意拜先生为军师,共谋大事。”
    李岩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我就随了你去吧,这天下,总得有人来救才是,除了你之外,我也找不到更适合拯救这个天下的人了。”
    于是,闯王李自成,喜提军师一名。
    他的军队里,从此有了一位真正的知识分子,有眼光见识的读书人。
    李岩加入了闯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编歌!
    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家都欢悦!
    闯王仁义之师,不杀不掠!
    编好歌之后,李岩一边请了人到处去传唱,一边对着闯王道:“现在你手下就一百多号人了,反倒比较容易整肃军纪了,从今天开始,勒令所有部下,不得抢掠老百姓。咱们只抢官府的粮食,不抢老百姓的粮食。在这样的大前提下,重新集结起一只真正的仁义之师,方可问鼎天下。”
    崇祯十年,被高家村、张献忠逼得走投无路的闯王李自成,碰上了李岩。
    闯王岂是池中物,一遇李岩便化龙。
    从此之后,闯军一改以往烧杀抢掠的作风,从一支凶狠的贼军,变成了一支仁义之师。
    从这一天起,闯军就不能再被称为流寇了。
    而是:农民起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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