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氏的命运如此, 也不是景娇可以抵抗的。
    一个女娘的命运, 在家族风雨飘摇的命运跟前,根本没有丝毫的分量。
    可当婢子要扶着景娇上马车时, 景娇也不知晓哪根筋有不对,蓦然又跳起来。
    “我不要, 我本是要参加东宫擢选, 说不定可以做太子妃。便算做不了太子妃, 也可做个良娣。阿母,为什么一下子什么都变了?为何祖父会死?”
    景娇嗓音很大,她泪水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滚滚落在了面颊之上。
    她嗓音也是微微发哑。
    人生的命运就是如此奇异,大半月前,她还华衣美服,在宫中做客。她还身份尊贵,轻视魏灵君没有教养。
    车上的妇人本来性子极好, 还一直柔声相劝。可听到了此处, 那妇人嗓音立终于添了些嗔怒:“都到了什么时候,还说什么太子选妃。如今裴家女娘已是太子妃, 你还说什么痴话。”
    许是车里妇人有了暗示, 那婆子也使了力气, 扯着景娇上了车。
    景娇大约从来没有被阿母这样呵斥过,也不敢闹了, 只呜呜的哭。哪怕景娇已被扯入车里,那呜呜的哭声却仍传了过来。
    也许她终究舍不得这繁华地,还有这许多少女绮梦以及期待。
    马车渐行渐远,那哭声也渐渐低了,渐渐也听不见。
    谢冰柔一直怔怔听着,面色也十分奇异。
    她想起第一次见景娇,是在梧侯府上。谢家门第是低了些,景娇也不怎么看得上她,于是面上便有几分倨傲。
    不过排挤讥讽什么的倒也没有,景娇只是不怎么搭理自己罢了。
    那女娘在家十分受宠,总是有几分傲气,可方才的景娇却那么狼狈。
    人生在世,荣华富贵仿佛也如过眼云烟。
    她对景家自然谈不上什么同情,可也谈不上因此而欣悦。
    本来应该浓烈的恩怨情仇,在卫玄搅乱的这浑水里,终究化作一缕轻烟,显得微不足道。
    历史的车轮下,似乎什么都是渺小的。
    谢冰柔也微微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一只手牵住了谢冰柔的手,惹得谢冰柔微微一惊。
    待看清楚来客是谁时,谢冰柔倒是松弛下来。
    她没有挣脱这只手,可又升起了另一种紧张。
    那人是章爵,今日谢冰柔难得有闲,本来就是来见他的。
    章爵牵着她走出了人群,就好像带着她抽离那些令人发闷的事,谢冰柔的步伐不免更快几分。
    而章爵早就备好了马,于是跟谢冰柔各骑一匹马。
    风就这样轻轻吹拂而过,谢冰柔与他出了城。
    初夏虽然开始热起来,可上午十分还算清爽。
    谢冰柔整日闷在了皇宫里,也比从前更喜欢开阔舒坦的郊外。
    春风轻轻拂过,令人十分舒畅。
    章爵忽而升起一个心思,他忍不住想,不若下次只带一匹马。但他看着谢冰柔自在的样子,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那日春猎之会上,他跟谢冰柔闹了些别扭。可后来自己送帖子约谢冰柔出来,谢冰柔也是肯应。那如此一来,好似也已经顺理成章和好了。
    他看着谢冰柔望着春风微微发怔,却不知晓这一刻谢冰柔是在想沈婉兰。
    沈婉兰已经死了些日子了,京城里也已经没有人再提她,就好似那女娘从未存在国一样。谢冰柔一开始的愤怒渐渐淡去,心尖儿却不觉拂起一缕说不出的滋味。
    谢冰柔却忽而轻轻侧过头,对着章爵说:“章司马,其实我有杀死过一个人。”
    章爵微微一愕,他听着谢冰柔说道:“曾经有个女孩子救过我,可惜她来到了京城,就变了很多,还害死了无辜之人。再后来,我便亲手送走了她。”
    也许这就是谢冰柔之前对章爵露出不悦原因。
    谢冰柔娓娓道来,可章爵听了,也不觉得如何。
    章爵甚至想,若早知晓五娘子如此纠结,自己不动声色替她杀了沈婉兰就好。那女娘本就有取死之道,有什么奇怪?
    但如今,章爵可不好直言。
    谢冰柔那些话仿佛是铺垫,她忽而问:“章司马,你经常替人做杀人之事,对不对?”
    如非这样,章爵不会将杀人说得那般随意的。
    章爵心里不觉轻轻一跳。
    他心念转动,想到自己杀死了景重。难道谢冰柔看出了什么端倪?
    冰柔聪慧,又是个善于断狱之人。
    章爵也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事了,可他蓦然觉得自己手心似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许是因为眼前女娘是个温柔且纯粹的人,所以越发衬出他手心血腥之浓重。
    章爵口中却说道:“你在说什么?”
    他其实是个善于狡辩,又很会掩饰自己的漂亮少年。
    谢冰柔则说道:“难道不是?那日在梧侯府,我已听说你替卫侯诛杀什么逆贼。”
    章爵心想原来竟是这件事?他面上却不动声色,语带双关说道:“你以为我出手诛杀的会是什么好人?”
    他虽不自诩什么正人君子,但每个死在他手里的都是有取死之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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