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族男女到了青年期才会婚配,且父母长辈也不会做出逼迫之事,不过鲛皇除外,鲛皇若是继任之后还未婚配,众长老便会帮着择选。一时之间,琉璃竟不知自己生在鲛族是幸运还是不幸,想到自己将来有可能会面对与嬴政一样的境地,她心里同情更甚。
    犹疑片刻,她走到端坐在床榻边的少年君王面前,将手覆在他头顶,轻拍两下,生硬安慰:“想开些,至少他们还没逼着你当下必须从中挑选一个娶了。”
    头顶轻轻抚摸的柔软手心,让嬴政一直克制的情绪终于决堤,他蓦地伸出长臂搂住面前少女纤细的腰身,将脑袋埋在她腹部,努力压抑着喉头哽咽,但却控制不住模糊了眼眶。
    琉璃身体僵硬,本能想要推开箍着自己腰身的少年,下一瞬却听到一道沙哑压抑的颤音:“你这话只会让人心里更加烦闷,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嘛!”
    “抱歉,从前没碰到与你同样遭遇的人,故而… … 不太熟练。”
    她手臂虚抬,不知该放在何处,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
    手指蜷了蜷,琉璃最终还是不忍心推开他,抬手轻拍着他的后脑勺,动作僵硬生疏。
    那样生涩的安慰,让少年君王眼眶更加红,隐忍许久的水汽终于溢出眼眶,洇湿了紧贴面颊的衣衫。
    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声音蕴含着委屈与固执:“我想要的是天下归一,是万民安乐,是世间不再有战乱,不再有质子,不再有伤亡。可他们却非要给我不想要的女子,齐国公主,卫国公主,楚国贵女,甚至是已灭国的郑国之女,说到底不过是利益牵扯,互相制衡。他们安排的初衷本就不纯粹,哪有所谓的为我好。”
    这番话让琉璃不由感慨万千,以至于许多年后,她仍然记得那一句:我想要天下归一,世间不再有战乱,可他们却非要给我不想要的女子。
    直到洇湿的衣衫接触皮肤,她这才察觉埋在怀里的少年竟哭了。似乎从邯郸认识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见他哭,当初异国生存那么艰难,甚至被商贩言语侮辱,他都只是倔强盯着对方,不肯落一滴泪。
    这三年多来,吕不韦给他的压力究竟是有多大,才会让他控制不住自己,在这一刻情绪失控。
    “无论他们初衷是否纯粹,你终归还是要娶妻的。”知道这句话残忍,但琉璃不得不言明,让他明白作为一个君王应该付出的代价。
    听到这话,嬴政身体僵了僵,仰头望着眼含疼惜之人。对视良久,他倏而移开视线,松开那纤瘦腰身,看向摇曳烛火。
    “为何连你也… … 与他们一样的想法!”
    琉璃掰过他的脸,严肃与他对视:“随着年龄增长,你躲不开这一步的,何不平静接受?”
    “我为何要接受?” 少年君王陡然起身,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神情执拗而不甘:“吕不韦握着本属于我的权利,却还步步紧逼,我为何要让他如愿!”
    “既不想让他如愿,那你就考虑华阳王太后为你选的楚国贵女。”
    琉璃这话提醒了嬴政,他目光灼然望着面前天人之姿的少女,凝重面容有稍许松懈,甚至浮现一抹自己都未察觉地笑意。
    “楚国,对,你也是楚国人,选择她们,我还不如选择熟悉的你,至少… … ”
    “嬴政,我是你师父!”
    琉璃厉声打断他,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脑门,差点忍不住转个方向拧上耳朵。
    那声呵斥,让嬴政浑浊的脑子很快清醒,他蹙眉甩甩脑袋,颓然坐回去,双掌捂着脸,呢喃道歉:“抱歉,我有些醉,脑子不清醒,没有要亵渎你的意思。我只是太难受太压抑… … ”
    简兮刚走没几日,就发生这样的变故,琉璃理解他的失控,换做是她,兴许也会崩溃。望着沉浸在痛苦中的少年君王,她顿觉刚才的语气有些过重。
    张开嘴,抱歉的话又难以出口,作为鲛族少主,她很少有机会跟别人道歉。想到方才场景,她纠结片刻,才一脸严肃郑重上前,不由分说拉过嬴政双臂箍在腰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拍他的后背,想要以此安慰他。
    嬴政先是一怔,下一瞬酸涩浮上心头,他默默收紧双臂,再次低声道歉,声音闷闷:“对不起,我错了。母亲去了雍城,我现在只有你了,你不能不要我。”
    樊尔对他们母子态度一贯冷淡,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琉璃知道他依赖自己多一些,如今简兮不在咸阳,华阳王太后与吕不韦又步步紧逼,纵使内心再强大的人也有崩溃瞬间,更何况是十几岁的嬴政。
    唇齿间飘出一声悠长叹息,她用力拍了两下少年宽阔肩头。
    语重心长宽慰:“我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当初面对要害你的范杞,你都能冷静反击。而今面对吕不韦,你不该屡屡败退的,脆弱只会让你失败。”
    听到这番话,少年君王抿紧嘴巴,没有言语。是啊,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当初他那样坚定要成为大秦未来的王,更是在察觉到侧夫人企图后,毫不留情反击。现在他已经是大秦的王了,他不该因为吕不韦的区区刁难就乱了阵脚,这般喜怒形于色,将来要如何平定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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