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能抓住大的把柄,但能大概小窥铺子的真实状况。
    猪刚鬣脑子转出一额头的汗。
    腊月的账有亏空吗?
    应该没有……很大的亏空?
    一般年底要待查,陈六老爷都不敢把账做得太过分,何况他?
    猪刚鬣擦了把脑门的汗,暗自呼出一口长气,见那姑娘头上单插一支木簪,脸上素白,未涂抹脂粉,一身深绛色麻布夹袄,袖口泛白有磨毛,一看就穿了很久。
    这么看,倒看不出这女子实质是个夜叉。
    昨夜,他真是老眼昏花,竟觉得这女子弱质纤纤、身娇体软……
    也不知看了多久,夜叉放下芦管笔,蹙眉凝视。
    猪刚鬣赶忙道,“可有误?”
    夜叉点头。
    猪刚鬣心口揪起来,“误差可大?”
    夜叉,哦不,显金摇头,“差了三文。”
    呼——
    穿堂风都能听见猪刚鬣舒出一口长气的声音。
    “才三文啊?”猪刚鬣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来来来,我给补上。补上这三文,腊月的账是不是就结平了?”
    显金表情顿时一言难尽。
    会计不怕差一万,只怕差一分。
    算账用资金占用等于资金来源的法则,资金来源都一分不差的落实在资金占用上才能平帐,才能说明帐目清楚正确。有时帐目出错,差一万容易找出错误所在,差一分找错误比较困难,这需要会计把帐从头到尾复核一遍,看到底是核错了,还是账错了。
    无论时代如何变更,这个法则都不应该改变。
    偌大纸铺的管事,这个常识都不懂?竟预备自己出资垫资?
    显金脸色有点难看。
    她能够想象之前的账有多乱了一定有亏空,且,这个亏空不会小。
    “补平三文钱?”陈六老爷气喘吁吁地来,瞪了猪刚鬣一眼,“不懂事的东西!”
    一边说,一边从袖兜掏出一卷票子。
    “贺账房颠簸歧路来泾县做事,三文钱也是你说得出口的?”
    陈六老爷将捆成卷的票子放到显金手边,慈眉善目地笑,“贺账房,您看,这点银子补得平这笔账了吗?”
    第14章 收钱到账
    扎扎实实一捆票子。
    显金不动声色地将眼睛扫到账簿的某一行,再抬头环视一圈。
    心里有了底。
    “我看账册,咱们铺子里做纸师傅如今是四人,采办买卖一人,伙计跑店二人,分行管事二人。”显金玩儿似的将那捆票子攥在手里,摩挲几下,笑了笑,“我从刚进店到现在,没去瞧做纸坊里面,单看店肆也只见一垂髫学徒并猪管事二人,其余人呢?”
    没等陈六老爷答话,显金玩笑,“也和李管事一样,亲娘摔了腿?”
    猪刚鬣忙道,“今天是旬休!”
    “旬休呀……”
    显金点点头,转而又笑,“你看,我一个账房多这个嘴,真是欠嘴巴打。”
    猪刚鬣头顿时摇得像骰子,连声道,“该问该问!您是老东家派来上工的,你想问什么,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似乎……隐约觉得……这位夜叉见了票子,脾气要好些了……话头也软些了……甚至给了他来人非常好相处的错觉……
    猪刚鬣与陈六老爷隐秘对视一番,躬身谄笑,“那账册的事儿,您看……”
    显金方恍然大悟,如梦初醒般将那卷票子拿起来,掂了两下。
    都是五十两的票子。
    大概八张到十张。
    四百两到五百两。
    相当于20万~30万。
    前日瞿老夫人拿泾县、城东两间铺子账册来打擂台,她做的城东那份,纯利是10万元一个月,她刚刚计算的泾县腊月账目,纯利不过五十两银子、3万5千元……
    拿了将近十个月的利润,封她的嘴。
    更别提,之后准备给陈敷的孝敬,金额只会只多不少。
    显金将票子熟练地往陈六老爷方向一推,“三、五百两……还不够三爷给我娘买几副头面贵。”
    猪刚鬣心头一跳,这夜叉倒是看不出一身的铜臭味。
    陈六老爷大喜!
    大喜!
    陈六老爷舒展笑开,又从袖兜掏了一卷票子出来顺势与原先那卷放在一处,“不愧是宣城来的小姐,眼界、见识都比咱这小地方的大!“
    贪财的心也更大。
    “八百两银子,能买几副头面,老朽不清楚。”
    “但老朽知道,宣城一套两进的宅子不过三、四百两,泾县价格更低,一二百两的院子还捎带一套榆木家私,再采买两三个麻溜利索的丫头、婆子……您就等着舒舒坦坦过一辈子呢。”
    显金也笑开了,将两卷票子若无其事揣回兜里,将账簿利落合上,站起身来向外走,一边走一边跟猪刚鬣笑着叮嘱,“……三爷是腿脚不便,可腿脚不便,眼睛、嘴巴、耳朵是好的呀!你们就把三爷丢老宅闷着?”
    这是在点他们呢!
    拿了钱就办事!
    这夜叉敞亮!上道!
    是一个战壕的兄弟!
    猪刚鬣受教地低头听训。
    显金态度如沐春风,“轿子咱们有吧?”
    “有有有!有抬二人抬青布小轿!”
    “城里,南曲班子有吧?”
    “有有有!长桥会馆里有贵池傩戏、皮影戏、黄梅戏!”
    显金手心拍手背,“啪”的一摊手,“那您还等什么!?临夜里抬起小轿请三爷往长桥会馆一坐,演上一出精彩的皖南皮影戏,再叫上两壶好酒……三爷爱热闹,你前几日把他伺候得舒舒坦坦的,后面等店肆的伙计‘旬休’完了,要开始加班加点做纸了,也没功夫伺候他了,到那时三爷一高一低,两相一较,落差顿起……”
    “您说,他在泾县还待得住?待不住?”
    陈六老爷听得连连点头。
    是是是!
    他还没想到这一层呢,他只想到怎么把陈敷伺候舒坦,没想到那厮要在这儿待得开心,乐不思蜀了咋办?
    就照这蹄子的话来办,先把陈敷捧得高高的,再借个由头不理他,到时候那厮自己都闹着回宣城。
    他们礼数到位、接待热情,也没得罪那个废物。
    陈六老爷连连点头,与猪刚鬣一起将显金送到门口。
    显金摆摆手,“不送了不送了,我个人在城里溜达溜达,您二位先忙。”
    陈六老爷又拖着猪刚鬣说了一通年少有为、另眼相看的屁话,眼看显金拐过墙角才收敛起笑意。
    “做事大气点吧你!”
    陈六老爷一巴掌拍到猪刚鬣脑袋上,“三文钱补平?老子一张脸都被你败完了!”
    猪刚鬣谄笑抱头,“……那夜叉一来就一副油盐不进、正气凛然的样子!我……我纵是有心,也怕弄巧成拙啊!”
    陈六老爷一声冷笑,“油盐不进?正气凛然?”
    一个小娘生的拖油瓶,没了依仗,往后怎么活都不知道,哪来的底气油盐不进?
    这么大一笔钱,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这辈子。
    若是男人,能写几个字、能读几页书,还有个奔头。
    这女的……又长得好看……等过了孝,怕就要被陈家捉回去嫁人!
    她这时候不趁机捞点依仗,还指望啥时候?
    陈六老爷作势又打猪刚鬣。
    猪刚鬣抱头连呼,“六叔!六伯!六爷爷!”
    “放聪明点!叫六祖宗也没用!”陈六老爷扫了一圈店肆,“等老三走了,把李三顺叫回来,他做的纸不错,有人喜欢。其他的人,泼皮的就一人一两银子放出去,老实的找两个人去吓一吓,叫他们自己辞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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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显金拐过墙角,一路神色平静,步履稳健。
    张婆子跟在身后,亦步亦趋,眼神觑了几下,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她是觉得跟着金姐儿有前程。
    可……这奔前程的方向,好像不太对啊?
    ——靠坑蒙拐骗和黑吃黑?
    “金——”
    “张妈——”
    二人同时开口。
    张婆子住了口,“你说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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