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好爹啊。
    二郎只有走这条路,才是一条坦途大路啊!
    她听瞿二婶说,显金与二郎之间眉梢眼角处有些不对,她吓得当晚翻来覆去,一闭眼尽是二郎与贺显金凑在一起笑笑闹闹的场景,她当即睁眼再睡不着,恨不能当场叫人把贺显金押来,到堂前的石板路上跪着!
    这才有除夕当晚,她特意给两人的独处机会。
    一对情到浓处的小鸳鸯,就算再自禅冷静,在无人之处,也难免显露出几分怯意和亲近。
    等等,怯意?
    瞿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眯了眯眼,挺直腰板低声问那小丫头,“你仔细想想,贺掌柜是否瞧上去与平日不一样?”
    小丫头还留着头,别说情窦,痘痘都还没长,没听懂什么意思,直愣愣道,“是有些不一样。”
    瞿二婶手一紧,余光当即瞥向瞿老夫人。
    瞿老夫人脸色陡然冷厉下来,声音中如藏有万把刀子,“哪里不一样了?“
    小丫头仰头想,想起贺掌柜到后头变得沉默,对二郎君爱答不理的,与素日见谁都笑的模样判若两人,便犹豫答道,“瞧上去不太高兴,也没怎么搭理二郎君……“
    瞿二婶手一松:刚刚差点就把那贺显金送沟里去了!
    瞿老夫人神色也缓了缓,皱眉摆摆手示意小丫头可以下去了。
    小丫头头也不回跑得飞快。
    瞿老夫人看着屋内被风吹得明暗恍惚的蜡烛,心头有些涩——她当然知道如今琉璃灯罩漂亮实用,罩在油灯外,再大的风也吹不熄油灯的亮,可一个琉璃灯罩就要三百文,整个家里除了二郎的院子,其他院子都没有置办这精贵东西……
    她辛劳坎坷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年轻时夫君死得早,她为了省钱,每个月从泾县走到宣城,走两天两夜,只为了省骡车的费用四十文钱,她少用四十文,老大就多四十文买纸买笔;
    三十岁时,她的腿已经十分不好了,弯不了也伸不直,硬得像个木块,宣称府不好混,她头一次开作坊亏得个头破血流,浑身上下只有两文钱,而老大正要下场考试,凑不齐盘缠,根本没钱请大夫看腿,她绝望得想跳河,正巧有个年近不惑的老叟生了重病想娶她纳喜,聘礼给五十两银子,她当时哭得泪流满面想签字画押,还是陈老六的媳妇儿卖了家里最后两头牛,把银子塞进了老大考试的竹篮里。
    这么难,这么难都过来了。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二郎。
    贺显金没影响,还有其他的,贺显银、贺显玉……并非她自夸,二郎的人才与前程在这宣城府里首屈一指,尤其是那乔家大公子不知去向后,小一辈的后生里还有谁能与二郎一较高下?宣城府那么多小姑娘、小丫头……岂可临门一脚,却功败垂成!
    瞿老夫人转头与瞿二婶,声音发涩,说道:“让二郎收拾东西上顺天府,我之前在学政大人府门口置过一个一进的小宅子,倒也够用了。再买两个长随,准备五百两银子一定要托请熊大人给二郎找一位顺天府的老师教课——十一月就下场了,考试讲究一鼓作气,出了孝的第一年考不中,之后就难了!”
    瞿二婶应下,“等过了年,我就去办。”
    “明天就走!年期赶路,路上无人,方便!等过完年后,人多起来了,路十分不好赶,好老师宅子外也门庭若市……”瞿老夫人打断其后话。
    瞿二婶瞠目结舌,“明天……明天恐怕太赶了!”
    瞿老夫人闷了闷,“那就先将贺显金派到小曹村、绩溪作坊和秦父子、尚老板处走动拜年……不准她回家,这几日你抓紧去顺天府收拾屋子,待你那处一落定,立刻让二郎过去。”
    瞿二婶看瞿老夫人眼眸中闪烁的急切又惊惧的光芒,不由得将喉咙里的话吞咽下:这个时候,就不要惹她了,眼看着要疯了……
    ……
    不知为何,显金这个大年过得非常充实,非常有意义。
    大年初一,显金去了郊外的宅子里给贺艾娘上香,还没回去就被安排前往泾县看望李三顺的妻子孙儿,当天太晚了,显金便只好在泾县住下。
    回到泾县,自是要走亲访友一番。
    之后的初三初四初五,显金依次前往拜访了泾县周边的官学夫子、尚老板一家、甚至连小稻香那位唇红齿白的少东家,显金都走动了几番——瞿老夫人拨的款项,手笔很大,颇让显金衣锦还乡。
    初六夜里,陈笺方站在二门的台阶上。
    灯笼低低垂下,光晕氤氲在少年的头顶。
    “漪院的灯还没亮?”陈笺方目光暗含焦急。
    小厮得儿哭丧着脸摇头,“正院的没亮,西厢房的倒是一直亮着……”
    显金住的正院,西厢房是乔宝珠。
    陈笺方抿了抿,手蜷在袖中死死地捏成一团。
    明天,他就要北上顺天府了。
    十一月秋闱之前,他几乎没有回宣城府的机会。
    十一个月。
    他和显金的矛盾,好似积攒了数百个。
    他预备一定要尽快说开,可等来等去,从初一等到初七,都没等到显金着家。
    第213章 兴师问罪(第一更)
    未着家的显金,在老地盘泾县,可谓是三天吃十八顿。
    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大家伙一听贺掌柜回来了,在“陈记”老宅门口拿着爱的号码牌,排队请客吃饭。
    县令崔衡使用特权,插了个队,邀显金用午膳,特意叫了几个青城山院出来的长衫读书人作陪,还叫上了杜婶子儿子杜君宁——这一届泾县最年轻的秀才公。
    崔衡一进包间就找陈笺方,“二郎怎么没来?”
    显金:……
    能不能赐她一个听不见“二郎”这个词儿的福地洞天?
    锁儿给几人斟茶,笑道,“二郎君今年过孝就要下场,时间颇紧了。”
    崔衡“欸”了一声,和显金碰了个杯,便同几位作陪的读书人说起话来,留显金一人吃菜——显金认清了形势,她只是个作局的引子,局约起来了,她这个引子就可有可无的。
    不过也是,一群读书人,她与之唯一的交际就是青城山院:她养着乔山长的闺女,这几个当过乔山长的学生,缘尽于此,属实没什么相互交叉的话题。
    其中一位年轻男子喝多了,红着一张脸巴在崔衡的肩膀上,“……走了狗屎运,撞上了熊知府的侄女,你往后可就天高任你飞了……在宣城府这一亩三分地,你他娘的就是驸马爷!你横着走啊!“
    崔衡一把扫落年轻男子的手,将酒杯递远,“喝两杯猫尿就显形,别喝了。”
    年轻男子不依,两坨潮红涌上两颊,嘟嘟囔囔,“嘿!如今倒平静了,是谁当日下定时激动得批状纸的手都在抖?又是谁屁颠颠跟在熊大人身后追着行子侄礼的?”
    崔衡脸上有些挂不住。
    年轻男子反手从桌上重新拿了个酒杯,潇洒甄满后,仰头一饮而尽,“美酒……佳肴……好岳丈……人生三大幸事……幸事啊!”
    崔衡余光看了眼显金,将年轻男子手中的酒杯一把夺过,朗声道,“还有贺掌柜在呢!说什么瞎话!”
    年轻男子被掐着脖子一惊,经提醒,酒意醒了一大半:贺掌柜与熊知府侄女,关系亲密良好……
    “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年轻男子讪笑,“酒气上头,我都不知我在说些什么了……”
    显金平静地敛眸低头,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嚼了嚼,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像婚姻与爱情。
    恋爱脑这个词,在后世风靡,可放眼而去,好似冠之以此名的尽是女子,看尽小某书、某音、某博,为了爱情哭泣、不解、疑惑、悔恨、犹豫、踟蹰、嫉妒、贪婪……犯尽七宗罪,却始终不得其解的女子满屏都是。
    好像没有男的。
    男人总是能心平气和地与爱情和解,用金钱、权利、乃至户口、地位补足这一个缺项。在婚姻中,看似女子算计嫁妆、三金、婚礼和房子,可男人真正的算计都藏在道貌岸然的一声声“宝贝”中,算计你有没有一个当局长的父亲,算计你有没有一个令人羡艳的编制,算计你的学历、你的身高,甚至你母亲的年龄能否帮忙带孩子。
    在病床上,看够人间冷暖,显金得以平和心态,冷眼旁观。
    女人的算计最易被真心攻破。
    而男人的算计,现实且冷静,像一堵攻不破的铁墙。
    显金低下头,看自己平整白皙的手背,隔了一会儿,抿唇笑了笑。
    好不容易放假,哦不,被发配,显金不急不缓地在泾县正儿八经晃悠了好几圈,其间甚至抽空去清河镇拜访了一趟秦夫子,师娘还是一副生龙活虎、例假准时且量多的样子,秦夫子刚考上举人,拿了镇上的补贴,正是不差钱儿的时候,写起新书来只考虑自己高兴、不考虑销量,非常得意地送了显金一本手稿,并嘱咐显金一定要离开时在骡车上看。
    显金照做,刚上骡车便迫不及待地翻开书页,引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字——《七七四十九个秘密之霸道女掌柜爱上我》。
    其中,女主名叫加日玉,据说是鞑子的名字。
    显金:……
    鞑你妹啊!骗鬼啊!
    这分明就是“贺显金”三个字缺斤少两的变形吗!
    显金翻完整本书,再面无表情地合上:很好,秦夫子十分精准地演绎出高三暑假高考生的精神状态——该本书的女主加日玉纵横草原买卖牛羊二十余年,唯一喜欢过的是人,是一名草原上的尼姑。
    咱们先撇开草原上为什么有尼姑一事,不谈。
    只说这个精神状态,就真的很疯癫。
    显金想了想,敛眸问身侧的锁儿,“泾县有尼姑庵吗?“
    锁儿蹙眉摇头,“敬亭山上有个道观,宣城府有个万国寺,没听说过什么尼姑庵。”
    显金点点头。
    很好,至少文中的女主,哦不,男主,哦不,另一个女主,不存在真实原型。
    化名做二次元女主,本来就够尴尬的了,万一对手戏女演员也是真实存在的活人,那她这辈子都不敢进任何一家尼姑庵了。
    初九,显金估摸着时候,启程回宣城府。
    骡车在城门口停下,显金从城门走到城西,刚拐过城墙角,一架马车从道路中间驶来,显金与锁儿收脚避让,锁儿眼神黏在墙角糖人李摊位处,显金也随着她的目光笑着看去。
    如此一来,十分准时且准确地,与马车上面色沉默的陈笺方擦肩而过。
    显金笑问:“吃糖人吗?送你一个兔子样式的糖人可好?“
    锁儿很想要,但想了想摇头道,“算了,吃也吃不了,看也放不了几天,买回家我还舍不得丢,除了便宜家里的苍蝇蟊虫,没半点作用。”
    显金耸耸肩,便抬步向预期的正道走去。
    待过完元宵,“浮白”刚开门,便迎来了一桩奇事。
    “浮白”门口摆着一支竹编担架,担架上睡了个瘦骨嶙峋的长白须老头,担架旁围着四五个看向“浮白”牌匾怒目而视的青年,长白须老头进气少出气多,一只手低低地垂到担架外,另一只手挡在胸口,像捂着什么东西。
    “贺……贺掌柜,是这店管,管,管事的吗!”
    为首的青年不过十五六岁,言语间有些结巴,挺着胸色厉内荏地站在“浮白”门前,很有些兴师问罪的样子。
    第214章 意料之外(第二更)
    当时店肆大门,通常使用六至八块长条厚实木板,运用榫卯结构组装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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