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饼在心里默默记下来。
    太棒了!
    每个月拿一点点窝囊费、早上起得比鸡早、晚上睡得比狗晚的饭碗保住了呢!
    正当霍大饼意图站起身出走之际,只见坐在堂下的一个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朝台上狠狠啐了口唾沫。
    “吃屎吧你!”
    接着,中年男人双手背后往外冲。
    这人是真气呀。
    气得脑顶门都冒烟了!
    霍大饼挠挠头皮,跟了上去,眼看这男人走进了一家挂着“强记纸行”牌匾的铺子。
    啊。
    这间铺子没裱大红花。
    霍大饼在门口搓了半晌鞋底,终于走了进去,风铃被吹动了叮铃铃的声音,刚刚那个火冒三丈中年男人一脸怒气地挑开内间的布帘,凶神恶煞探出个脑袋,“干啥!“
    “买……买纸……”霍大饼被吓了个懵。
    强老板瞬间收回凶狠冒烟的表情,眉目慈祥亲和,“啊,买纸呢?想买什么纸呢?我们家铺子有素宣、洒金箔、彩笺……我们家是做精巧纸业的,你若是想要大纸,去陈,哦不,去找贺掌柜买是顶好的。”
    霍大饼:“贺掌柜?”
    说起贺掌柜,我可就不困了呢!
    强老板顺手捞了根板凳,把布帘子一掀开,伸出爪子拍了拍男人的肩头,“兄弟,听口音不像本地人,你来找我买纸,没去什么恒记、柳记,我就知道,你跟我一样,实诚人!有眼光!”
    霍大饼肩膀被拍得有点痛:不是说南方的小土豆矜持又自闭吗?这位大哥,怎么熟得这么快……
    强老板还在输出,“那茶楼说书人说的是真的,但那些事儿是恒记做的吗!我呸他妈的!一踏糟!”
    强老板骂了句宣城话。
    霍大饼听不懂,但从强老板喷射出的五彩唾沫,感受到了他由衷的愤怒。
    “这些事都是贺老板做的!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大水冲了龙王庙……叫他恒帘耀武扬威起来!要没贺老板——贡纸!?”强老板嘲讽地笑了一声,“还贡纸呢!宣城的纸连宣城府都走不出去!”
    霍大饼瞪大两只圆眼,来回滴流转,“那贺老板如今还做事吗?”
    强老板哼了两声,“听说贺老板从陈记搬出来后,盘了一家小作坊,把原先的牌匾拿下来了,如今还没上牌匾正式开店……你若要见她,我带你去——不过,兄弟,你要买啥来着?”
    霍大饼大声道,“我买素宣!”
    强老板:……
    这种便宜货,就不用贺显金出马了吧?
    出于对客户的尊敬,强老板还是又问了一句,“买多少?”
    “二万刀!”霍大饼声音依旧很大。
    强老板:?
    “你说多少?”强老板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他只是想找个人吐槽,结果吐出了桩大生意???
    “二万刀!”霍大饼大声道,接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鬓角,“我是山东人,我买回去印科考教材……我们那儿人贼喜欢考试,买的人贼多……”
    第305章 占尽起手(4000+)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门铛被人duangduang撞得很激烈。
    后罩房的七七七睡眼惺忪开门,打开门缝看到两双如出一辙的亮晶晶圆鼓鼓的眸子,正一脸兴奋地看着他。
    跟两只瘌蛤蟆似的。
    强老板克制住激动,“贺老板呢!”
    大王!小的给您带菜来了!
    七七七和强老板对视片刻,从对方熊熊的眸子里,看到了璀璨的金光,闻到了金钱燃烧的香味。
    七七七眯了眯眼睛,“这是?”
    强老板抓住门铛的指节都白了,“大主顾!来自山东的大主顾!”
    山东?
    考试?
    考试用纸?
    无需多问了!
    七七七立刻转过头,高声叫道,“贺老板!老板!金蟾蜍来了!”
    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
    什么癞蛤蟆!
    是金蟾蜍!
    腮帮子鼓鼓的金蟾蜍呢!
    强老板来的时间有点晚,橘院一早熄了灯,—乔大聪明临走前,大笔一挥非要给这宅子题名,只唱道“通山澄黄如灯亮,树伫影正迎香风”。
    显金拍巴巴掌:有文采!有文采!
    乔徽大笔一挥:“咱们不如就叫橘院吧!”
    显金:……
    非常简单粗暴的取名方式。
    显金由此获得了一处听起来就很香甜的置业。
    橘院的灯由外向依次亮起,七七七弓背甜笑把人引到正厅,顺势交接给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的锁儿。
    人刚一坐下,张妈妈便笑得牙花子都露出来了,躬身上了一碟油酥花生、四格糕点并一碗做成柿子模样的黑芝麻大汤圆:“这么晚了,一定饿了吧?快吃!不够吃,婶再给你做!”
    霍大饼瞪着圆圆的眼睛,连声道谢,端起大汤圆,吃了口,凑过去跟强老板笑道,“真香——!”
    强老板看了看身侧空空荡荡的边桌,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吃吧吃吧,你就一吃一个不吱声,吃人嘴短,看等会贺老板怎么把你忽悠瘸……
    待霍大饼吃完汤圆,一抹披着深色夹袄的身影从夹道快步而来,强老板眼睛尖立刻迎了上去,姿态恭顺地不知说着什么。
    两个人都走得很快,没一会儿就听见亲和又沉稳的少女笑声。
    “……这位就是霍老板吧?!”
    显金笑盈盈地迎上去。
    霍大饼赶忙放下大汤圆站起身来,显金虚扶一摁,笑着同一边的强老板朗声道,“怪道人家北方的老板赚钱呢!这么晚还做生意!咱要是有这份刻苦,生意怕是能做到高句丽去——”
    又同霍大饼熟稔道,“您坐您坐——”笑眯眯探过身,“咱们张妈芝麻馅儿和花生馅的汤圆都好吃,给您上的是什么馅儿的来着?”
    就这么三句话,霍大饼突然感觉宾至如归。
    他喵的,跟回家了似的!
    初来乍到的紧张感一下子淡去不少,霍大饼看了眼空碗,再看看眼前这个少女掌柜,他今年二十有八,年岁上肯定比这位姑娘长不少,可他看这位贺掌柜,还真拿不出看年轻小辈的态度来。
    这位贺掌柜有种自然的运筹帷幄的力量感,让人放松,但谁也不敢轻视她。
    “芝麻馅儿的。”霍大饼搓搓手,闷闷的,只回答显金问出的问题。
    显金眸子动了动,是个沉默讷言的人呢。
    沉默木讷的人,通常不为话语所动,只为真真切切的好处。
    显金笑起来,挑长略微上翘的眉眼弯弯的,看上去心情和气色都很好,“咱们徽州和山东习俗不一样,听说山东还有枣泥汤圆、蒸汤圆、黄豆面汤圆……我们这边芝麻汤圆、紫米汤圆也都好吃——欸?霍老板是山东哪里来的?”
    “从济南府而来。”霍大饼挠挠脑门。
    “济南府啊,人杰地灵,是中原一带读书人最多的地方了。”显金笑容亲和,“强老板说您想买纸印科举丛书?您这门生意,其实用不上宣纸做原材——竹纸、麻纸其实就很合适,既减少了您本钱的投入,又降低了书生们读书的负担。”
    霍大饼憨憨一笑,“宣纸成了贡品后,我伯伯就想要宣纸当原材。”
    一句话解释了这么大桩生意,为啥单叫他来做采购。
    霍大饼顿了顿又道,“我伯伯说,纸张变好,读书人读书的感受也会跟着变好……如果素宣的价格谈得下来,那么书本售价便不会提高。”
    显金了然颔首,“您伯伯是位有理想的商户。”年轻的贺掌柜微微垂眸,顺着对方关于“价格”的话说下去,“两万刀素宣,我应该能给您最优的价格。”
    霍大饼憨厚的笑一直挂在脸上,饱满的脸颊肉撑得眼睛成了两条缝,“您这个作坊太小了,您吃不下这两万刀的单子的。”
    强老板惊讶地侧眸匆匆扫了眼霍大饼:嚯!这人不傻嘛!
    显金的笑半分未收起。
    就算是家族企业、裙带关系,敢放一个人来做主这么大笔单子,就意味着这个人不可能是废物。
    “那您怎么不去找恒记?”显金笑意分明,“如今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恒老板力挽狂澜的故事,您这笔大生意给恒老板,他一定高兴。”
    霍大饼摇摇头,“不找他,他唱得比做得好听——这个节骨眼上找他,会被抬价。”
    强老板眼睛一瞪:嚯!这人不仅不傻,还蛮聪明的嘛!
    显金笑意更盛,“那您这生意可是无解了——既不愿意花大价钱找大商家,又害怕小门小户吃不下,您深夜造访,难不成只是为了一碗芝麻汤圆?”
    霍大饼继续憨憨一笑,“大商户不好谈,小门小户好谈——生意嘛,都是谈出来的,我认为您做不出两万刀素宣,您得让我相信两万刀素宣对您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啊!”
    强老板一个侧目:好家伙!这人不仅聪明,还深谙商贾之道!
    显金轻轻抬了眸子。
    商贾之道,无非就是卖家市场与买家市场,供大于求时,是买家市场,价格和条件由买方说了算;供小于求时,则是卖方掌握先手棋。
    宣纸如今正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买方自然掌握不了主动权。
    而这位霍老板想做的就是扭转局面,把这门生意变成卖方求买方,彻底变为自己的主场——把供与求关系的不平衡,甩给显金去解决。
    显金很想拿下这门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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