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去逼他,逼他自己承认他根本就不曾放下。
    下意识的反应如何骗人?
    杨风生方才的举动还不曾说明吗?
    方和师看他又想说什么诀别的话出来,她的眼中渗出了眼泪,瓷白的小脸上又被泪珠浸满。
    她仰头看他,这个眼神看得杨风生更加不忍。
    他从来都不知道方和师什么时候竟这样爱哭,好像这几次见她,没有一回是不哭的。
    对啊,怎么能不哭呢,当初他那样待她,如何不哭呢。
    杨风生笑了,狠下心来讥道:“方和师,你怎么还敢信我呢?你嫁你的人去呗,我只是出于我们曾经的情谊,帮你把把关罢了,怎又叫你多想了呢?”
    她哭得太过伤心,又因为这些时日折腾自己折腾得狠了,面色苍白得吓人,仿佛下一秒钟,就要昏了过去。
    杨风生看得心疼,却还是说出了伤人的话。
    事已至此,已经两三年了,难不成要前功尽弃吗。
    不可以,他们必须要分开,他们不能在一起,他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前路,怎么敢再去害了方和师。
    方和师可以嫁人,但他非要趁着现下还可以的时候,给他择个像样的如意郎君。
    可是怎么选,怎么选都不满意。
    他怎么就谁都看不上。
    方和师听了杨风生的话,只是摇头,不断摇头,她发出了一声凄苦的笑,她问,“你究竟是碰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为什么?”
    “子陵……杨子陵……”她唤着他的名字,自从他们闹掰了之后,她再也没有这样唤过他了。
    从前,她喊他的时候,恨不得他去死。
    杨风生痛苦地阖上了眼睛,不敢去看她。
    他好像,又回到了前三年,被景晖帝逼迫的那日。
    他不敢睁眼看她,怕看到那双绝望的眼。
    “杨家现下的情形算不上好,我爹在北疆应该……回不来了。”
    只要杨奕不回来,首辅不测的消息一出,杨家就若丧家之犬,谁都能踩一脚。
    可她的声音还在耳边传来,她环上了他的腰,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恳求,她道:“我不在乎,我什么都在乎!不要丢下我了,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了啊……你一次又一次地招惹我,你要我怎么放下你啊,杨子陵,你不可以这样狠心啊!”
    她哭得气喘,身子也在他的怀中颤抖。
    这三年,自从他和方和师说了诀别的话后,他不见得比她好受到哪里去。
    他对不起她。
    可他本以为他对不起她,她总能忘掉他的。
    可事实何其明显,他忘不掉她,她亦是忘不掉他。
    他的手最后还是没忍住抚上了方和师的背,指骨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也是这个举动,让他自己为是的诀别在这一刻也显得尤其可笑。
    根本放不下啊,这三年,他以为的放下,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他低着头,眼角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疼出了泪来。
    他笑了笑,终于释怀。
    “好,不丢下你。那你,可莫要,莫要再恨我了。”
    既躲不掉,接受吧,那便只能接受吧。
    他放不开她啊,用了三年的时间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从前的时
    候,方和师总说她自己配不上他,可她不知道,杨风生一次又一次地哄她说,是他配不上她,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是真心话。
    是真心实意的真心话。
    她很好,配不上她的,也从来都是他。
    她好到,让杨风生觉得,她嫁给了谁都不大好。
    杨风生曾在寺庙里面求了他与她的签,下下签。
    他想,这破签,假的,不作数的。
    *
    因为方和师从家里出逃,相当于已经和方家决裂,现下即便她没跑出京城,可也再万万不能回了方家,不然等着她的,必然会是她父母的巴掌与家法。
    她这一跑,就彻彻底底把自己和方家断开了关系,他们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了。
    而两人和好,杨风生也没必要再叫她待在京郊的庄子上头了,直接带着人回去了杨家。
    杨水起本还整日都提不起什么兴趣来,见到了杨风生把方和师带来才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杨水起是在那天第二日的晨时,见到的方和师。
    杨风生喊杨水起去膳厅用早膳,她本不大想去,但听到方和师在,撒腿就跑来了这处。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杨风生在唬她,可现下没想到竟还真就看到了方和师坐在杨风生的身旁。
    她立马奔到了方和师的身旁,她终于来了,终于肯再来了。
    这么多年,她从小就跟在他们两人的屁股后面跑,杨水起是将她看作自己的姐姐。
    本以为他们吵架,方和师再也不会理他们了。
    却不想,她竟还能心平气和坐在了他们家里头。
    方和师一段时日不曾见到她,见她瘦了这样多,伸出手来捏了捏她的脸,心疼道:“怎瘦了这样多,这脸上都要瞧不出什么肉来了。”
    杨水起鼻子更泛酸,她瘪了瘪嘴,道:“难为姐姐记得我呢,若不是同哥哥和好了,你便打算一辈子都不理我了吗。”
    杨水起就是跟在杨风生后面的跟屁虫,方和师和杨风生好,她便也能和她好,他们不好,她也不能同她见面了。
    方和师不会主动来见她,杨水起怕杨风生骂她,也不敢去见方和师。
    一来二去,就造就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已经过了八月,现下早晨的天也凉快了些,也不用再频繁地更换冰鉴,空气之中的气息也十分舒服。
    然一派祥和之际,杨风生看着杨水起同方和师在那头腻歪,眉头却微微蹙起,杨奕走后,他一直忙着手底下的事情,若不是方和师提醒,他都不曾注意到她竟瘦了这样多。
    所以,她嘴上不说,心中还仍旧在介怀那桩婚事吗。
    杨风生坐在圆桌一旁,试探性出声道:“这个中秋,他们秋闱将好结束了,杜衡托我邀你,去长安街看花灯。”
    秋闱拢共三场,每场三日,从初五那日开始,结束那日,刚好赶上中秋放花灯。
    中秋放花灯也是本朝的习俗,虽没过年元宵那会热闹,但大小也是个节日,京城的人喜热闹,便也在这过节的日子想法子闹腾起来。
    杜衡找她,去放花灯。
    杨水起听到杨风生的话,也没有什么别样的情绪,但笑意却实实打实地褪去了,她随意问道:“为什么要你说,他自己没嘴巴吗。”
    为什么不敢同她说,还不是怕她不答应。
    杨风生一开始见她不笑,以为她是不喜,可是听到她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想的。
    杨风生盯着她的脸,似是不想放过她脸上的一丝情绪变化。
    他问,“他若同你说,你会去吗。”
    杨水起觉着杨风生的话有些意思,这两者之间有差别吗。
    只要是杜衡说的,她现下能拒绝吗?
    毕竟,他们现下已经说了亲,不是吗?
    她也不想再叫杨风生为她操心了,杨奕走了,宋河那边又一直想闹些什么,杨风生也很累的。
    她抬眼看她,眼中不见勉强,她道:“他喊我去,我自然会去。”
    她笑着道:“放心吧,哥哥,待中秋那日,我会去贡院门口看他。”
    “然后,我们一起去放花灯。”
    第四十一章
    杨水起用完了早膳, 就离开了膳厅,杨风生同方和师看着她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方和师先行打破了沉寂, 她开口道:“为何小水看着,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从前的杨水起,是有生机的,是光人看着,都觉着明媚的人啊, 方和师形容不出那种感觉, 总之,从前的杨水起绝不是像现在这样。
    杨水起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杨风生好不容易收回了视线, 他道:“她太敏锐了, 一定叫她察觉到什么了。”
    他们从来没有同她说过杨家的情境, 但她自己就已经从蛛丝马迹之中推测出了不少。
    所以,她才不闹的。
    她怕又给他们添了麻烦。
    分明是她年纪最小, 却总是操心这些。
    *
    中秋那日很快便到,正值夕阳西下,暖红的黄照在人的身上, 泛着斑驳的光点, 赶走了人身上的清孤之气。
    杨水起即然答应了杨风生,便不会返回,如约去了贡院门口等人。
    秋闱算得上人生大事一桩, 有钱没权的人想尽了办法想叫自己的孩子们当上官,有钱有权的则更是要族中子弟出人头地, 不丢了脸面。
    现在不是以前的时候,还能仰仗族中权威, 肆意妄为,随便就能捐个官出来,否则也也绝不会发生了徐家人强抓了杨平替考一事。
    景晖帝任用官员多从举子进士里头选人,进士是未来入阁拜相的最低门槛,当不上进士,便只剩下了些许荫补的官,然,僧多粥少,又哪来这么的官好当?
    今日是秋闱的最后一日,贡院门口挤了不少的人,不少都是夫人老爷等着家中的孩子出来。
    杨水起站在混迹在人潮之中,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遮住了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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