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她走了,我才幡然醒悟,后悔没能早点告诉她。
    想到日后还有许多年我都要活在没有月儿的世上,我就会自私的想,应该,应该是要告诉她的。
    告诉她我心中对她的情意,那几乎要将我的灵魂和理智都要吞噬殆尽的情意。
    我站在院中迟迟不敢进去,看着院中站满了前来吊唁的人。
    良久,我才迈步进到竹屋一侧的灵堂中。
    一进去,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馨香,过去我常在月儿身上闻到,那是她最喜欢的香料味道。
    那一瞬间,我以为月儿还在,可灵堂中间摆放的棺椁,却告诉我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月儿已经走了,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阙梧站在棺椁前,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姑母跪伏在地,早就泣不成声,捂住心口几乎要哭晕过去。
    看见我来,姑母对我伸出了手:“二郎,二郎啊......”
    我上前扶住姑母,不知道如何安慰,她重新软到在地,我走到打开的棺椁前月儿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映入眼帘。
    我手紧紧的抓着棺椁边缘,几乎要站立不稳。
    “月儿......”
    我轻声的唤着她,仿佛这样就能将她唤醒。
    “月儿,二哥哥来看你了。”
    我颤抖着手去抚摸她的脸颊,那总是温热的脸颊,此时变的无比的冰冷。
    这一刻,我的心再一次被击碎,痛的几乎麻木。
    我不敢再看,有些踉跄的快步走去屋外。
    我不信,我的月儿还在,她一定去到了其他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定会,我定会找到她!
    此时,我的脑中划过许多念头,最终都汇集成一个,就是我要去找她,我要去陪她。
    这一辈子无法和她在一起,下一辈子一定要第一个找到她,然后将心中的情意第一时间说出来。
    无论她是否心悦于我,我都要告诉她,我心悦她,爱她。
    或许,她能回头看看我。
    就在我向外迈步时,我听到了一阵哭声,我脚步顿住,循声看去。
    只见月朝坐在院子秋千旁的小凳上,妹妹月夕抱着她的胳膊一直哭个不停,在她的脚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孩子,那应该就是最小的月安。
    看到这三个和月儿样貌相似孩子,我心中燃起的念头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被瞬间浇熄。
    月朝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又垂下头去。
    她没有像两个妹妹那般哭个不停,只是眼中含着泪,倔强的不让眼泪流下。
    萧烈站在她身边想上前去,被她出声呵斥:“别过来!”
    萧烈立即往后退了一步,向我看来。
    我对着萧烈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二郎,带着月安妹妹去玩吧。”
    萧烈入了萧家族谱,在他这一辈正好行二。
    萧烈看了月朝一眼,将一直抱着月朝腿的月安抱走。
    直到夜晚,院中的人都散去,月朝还坐在那没有动,我走过去安抚了她两句,她便抱着我的脖子哭了起来。
    听到小姑娘的哭声,我心痛难忍。
    这是月儿的孩子啊......
    我若是现在就走了,月儿留下来的三个孩子该怎么办,虽然会有萧家和娑罗看护她们,但我依旧是不放心的。
    至少,让我护着她们长大,看着她们成人。
    此后,我便常驻在西南边城,将月朝带到身边,月儿刚走的那半年,阙梧一直意志消沉,三个孩子都看顾不上。
    大哥将月安带回了云州照顾,月夕跟着姑母和宋川将军,而月朝是最懂事的孩子,心疼自己的父亲,一直在百草谷中陪着他。
    最后,我实在看不下去,将阙梧狠狠的打了一顿。
    倘若月儿还在,看到阙梧这般模样,定会伤心。
    在娑罗女王也将阙梧打了一顿之后,我看着他跪在月儿的墓前,一个大男儿哭的泣不成声。
    这一刻,我和他感同身受。
    应该说从月儿走的那一刻,我无时无刻都在和他感同身受。
    我对月儿的爱,不比他少半分。
    在月夕和阙梧也离开百草谷后,这一场伤心事才暂时缓和下来,而我也重新回到了边关,整日与风沙做伴。
    此后许多年,我过的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般。
    只有看见月儿留下的三个孩子,我才感觉自己还是活着的。
    阙梧重新回到了娑罗当他的王,月朝时常回到云州长住,月夕还是和姑母在一块,月夕那爱哭娇气的性子,像极了生病时的月儿,有月夕在,姑母失去月儿的心多少能被抚慰些。
    而乖巧安静的月安被大哥大嫂带在身边养着,养一段时间就被大爹阿娘带回了京城。
    现在萧家就剩他们俩还在京城了,二老上了年纪,同时失去了自己的长女和当作次女养的月儿,心中总是伤感,时常写信给我诉说。
    不过月安也是每年去到京城陪他们一段时间就会回到云州,不会在京城久住。
    如今,京城对于我们萧家的人来说,是一块伤心地,是虎狼窝,而皇宫中还有一份隐秘的圣旨如同一把利剑时时悬在我们头顶。
    月朝每每来云州,大多时候都是往边关跑,住在我的府邸,和萧烈日日在一块玩耍练习武艺。
    我见她并不排斥习武,便亲自教导她,小姑娘能吃苦,即便和我手下的将士一起训练也未喊过一声苦,顶多笑着撒一撒娇,即便被在泥里打滚,被木剑木棍打的一身青紫,也没有喊过疼。
    她还很不服输,今天打输了,明日是一定要赢回来。
    这一点,和青虞阿姐的性子倒是很像。
    不过青虞阿姐小时候十分的桀骜且野性难驯,月朝比她多了份温和从容。
    小姑娘渐渐长大,面容和月儿越发的像。
    看着她穿着红衣在大漠中策马奔腾的模样,我想,若是月儿身体康健,便是她这样吧。
    在月朝及笄那日,我将青虞长姐的银枪赠予她,小姑娘开心极了,然后她高兴上头了,第二日就提着抢去剿最近在云州附近村镇流窜的贼寇。
    云州靠近边关,虽有我们萧家军在此镇守,但云州边上多山,有着许多的村镇,云州又是富庶之地,附近的村镇也跟着富庶了起来。
    但毕竟靠近关外,总是有许多蛮子在此安营扎寨,打家劫舍且还屡禁不止,只能定期去剿匪。
    月朝跟着我手下的将领时常去剿匪,但还未亲自带队,我心中担忧她,自是不敢让她独自带队前去,都是让她跟着我的副将一起。
    没想到她这次独自带了十来人就跑去剿匪了,等我知道想要亲自带着人马去找她时,就远远的看着萧烈背着人回来了。
    第两百零六章 番外——长安月(四)
    萧烈一手提着她那宝贝不已的银枪,一手背着她。
    我看着她身上并无明显伤口,且还能神采奕奕的和萧烈在那说着话,总算放心下来。
    不过倒是萧烈脸上有几道伤,衣服也破了几道口子,看着有些狼狈。
    我听着月朝说:“二哥哥,你痛不痛?你让我自己走吧,只是扭了个脚而已不妨事。”
    萧烈道:“你扭了脚如何走?在我背上乖一点。”
    看到我,月朝兴奋的对着我招手:“二舅舅!我把那群打家劫舍的贼寇全都一网捞了!”
    我故作生气,沉着脸道:“为何私自带兵出去,不与我说一声?”
    月朝还小,有些不知轻重,我若总是轻纵她,怕日后会害了她。
    我甚少对月朝生气,她看我脸色立即敛住了笑容,看她如此,我立即觉得自己的语气是不是有些重了。
    还未等我开口,萧烈便道:“是我带着阿朝出去的,那群流寇我早就看不顺眼了,多留他们一日,就多祸害百姓一日。”
    “不是的,就是我自己要去的,二哥哥你别乱给我背黑锅!”
    月朝私自带兵出去,是违反了军纪的,当然这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睁只眼闭只眼便过去了,不是什么大事,月朝在军中也颇受那些将领们的喜爱,总是纵容她,当作自家姑娘和妹妹般。
    但萧烈开口将私自带兵之事往自己身上揽,那就有些问题了。
    萧烈日后是要继承我的位置的,在军中是要恪守军纪,给其他将士做好榜样的。
    若因为他是我的义子而轻纵了他,会让其他将领心中不满。
    我只得下令,让他去领了二十军棍。
    月朝知道我在军中一向说一不二,对她如何宠溺都行,但对其他人是没有半分纵容的。
    萧烈将月朝背到营帐中,去领了二十军棍。
    我正叫了医士去给月朝瞧一瞧扭伤的脚,就看着她单脚跳着往外跑。
    我叫住她,她含着泪瞪了我一眼:“臭舅舅!”便往萧烈受刑的地方继续蹦去。
    这还是月朝第一次埋怨我,我颇有些意外,也觉得有趣,便跟了上去。
    萧烈此时趴在凳上,那军棍打在他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月朝站在一旁抹着眼泪看着。
    二十军棍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也够萧烈在床上躺个两日了。
    一般将士被打了二十军棍,都要哀嚎出声,萧烈却紧咬着牙,未曾喊出一句。
    自此之后,月朝半月都没有和我说过话,我心中不后悔罚了萧烈,只后悔没有早些告诫月朝,教导她这些事务,实在是我不想她受半点苦累。
    只要看到月朝,我就会想到月儿,若是月儿在我面前,我是半点都不肯她伤心难过的。
    月朝是一向知道我对待军中的那些规矩的,没想到罚了萧烈会让她这般埋怨我。
    我叫了医士去给萧烈上药,站在营帐外面,听到里面月朝的啜泣声,我掀开了帐帘的一角。
    月朝坐在萧烈的榻前掉着泪,萧烈趴在榻上,伸手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她,他的手最后停留在了她的脸颊上,将她的眼泪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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