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太液池,韦家、张家、安家,哦,王家……”他哗啦啦翻着名册,“所有人都在这里了?”
    內侍少监高太监答道:“都在这里了,没有的,就是家里没报上来。”
    名册上的信息非常详尽,姓氏、出身、年龄,还列出姻亲关系、远近亲疏等等,道武来回找了几遍,就是没发现王家表姑娘的记录。
    虽然殿下没明说,但从种种迹象推测,道武断定他是想见这个人的。
    何以解忧,唯有道武!
    他当机立断,啪的合上名册,“王相爷家住着一位表姑娘,一并请来吧。”
    高太监下巴差点掉地上,“你这个花和尚对姑娘家也感兴趣了?”
    “放屁!洒家只爱酒肉,不好女色。”
    “那你为何替她要请柬?”
    道武满脑子胡思乱想,在外人面前是一点口风不露,随口胡诌,“我见过她一面,此女子有观音之相,太妃和贤妃都是虔诚的信徒,见到她定然欢喜。”
    高太监狐疑地打量他一眼,“真的?”
    “千真万确!你见了就知道。”道武重重点头,眼神坚毅不容置疑。
    高太监道:“老实说,我不信你那套说辞,但你难得找我一次,这个忙我肯定要帮。”
    道武笑着拱手作别,“改日请你吃酒,我还藏着一坛子石冻春!”
    “小心殿下罚你。”高太监笑骂一句,夹着名册溜溜达达走到内侍省,恰好看见他徒弟李继在指挥宦官们洒扫内廷,招手吩咐他在名册里加上王家表姑娘。
    李继一听王相爷,嘴角不由抽抽了下。
    他小时候出天花,脸上落了麻子,最讨厌别人拿他的脸说事,结果那日王相爷不知怎么一时飘忽,当着皇上的面叫他“麻子李”!
    把皇上逗得直笑,把他沤得想哭!从此他就膈应上王家人了。
    但师父吩咐,还是要照办的,便问那位叫什么名字。
    高太监也不知道,只说堪比观音。
    那一定是个俊俏娇柔、珠光宝翠,漂亮又典雅的姑娘,李继应声“是”,默默记下。
    没想到下直的时候,王家的大公子又因为表姑娘求到他的头上。
    此事已定,有没有他的求情都一样,可李继不打算轻易让他如愿,一脸为难道:“不好办啊,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没有多余的位置。”
    王铎不知他与父亲的过节,闻言递过去一个红封,“家里的姑娘都去,独独没有她,难免让人看轻了她。请公公务必帮忙,日后有用得着王某的地方,你尽管开口,王某在所不辞,”
    李继搓搓红封,轻轻薄薄,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
    “城郊百亩上等田。”王铎低声道,“她不熟悉宫里的规矩,还望公公多加提点。”
    手笔不小啊,听说相府入不敷出,只剩个空架子,看来都是谣传。
    白得一百亩地,李继脸上也带出了笑意,“王公子如此用心,想必表姑娘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啊。”
    “她是特别美,可美貌是她最不值一提的优点。”王铎发自内心地笑,“聪慧、谦逊、体贴,精明不市侩,识文断字还懂音律,心地也好得很,连福应寺的高僧都夸她有佛缘!”
    李继真是好奇极了这位观音相的表姑娘,随即顺水推舟,应承了下来。
    过了几日,宫里的请柬送到了苏宝珠的手上。
    “大哥哥真的办成了!”王萍惊呼一声,看苏宝珠的眼神也变得有点复杂,“大哥哥他……对你真的很上心。”
    第5章
    苏宝珠头一次没有反驳。
    这个家伙,那天回来还一脸轻松说:“放心吧妹妹,不过小事一桩,哥哥出马,必定马到成功。”
    小事一桩……
    端看大夫人的态度就明白,弄到这份请柬几近无望,也不知王铎费了多少心思、欠下多少人情才办下来。
    自己是否对他太刻薄了?
    苏宝珠捏着请柬,久久沉默不语。
    王萍是愿意表姐留在王家的,细细数着王铎的长处,“家世好,模样好,性情好,家资比不上你家,百年世家的底蕴却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更重要的是对你一心一意。”
    苏宝珠道:“他娘不喜欢我,以上都白搭。”
    王萍:“借口!你才不是看人脸色过活的人呢,说到底,还是喜欢的不够多——你怎么就看不上我哥,他哪点不好?”
    苏宝珠把请柬收入小屉,“别再说他了,没的又招来冷言冷语。”
    让她意外的是,请柬没有引来闲话,相反,府里的人们更热络了,连总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岑妈妈,见了她都开始眉眼低垂。
    苏宝珠忽然想起王铎在寺庙的保证:我在家说话的分量会越来越重,便是母亲,也无法替我做出任何决定。
    他好像不是随便说说呢。
    -
    时日渐暖,很快就到了会试前夕。
    长房的大姑娘二姑娘一起来到三房,邀她们去寺庙求护身符,保佑大哥哥高中。
    苏宝珠没法拒绝,王铎刚给她求来春宴的请柬,她不去说不过去。
    幸好还是福应寺。
    路上,王萍与她咬耳朵,“大伯母派人去洛阳接三姐姐了,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春宴,二伯父也真是的,大伯母催了好几次,他也不把三姐姐送回来,急得大伯母什么似的。”
    苏宝珠奇道:“她没请柬,回来了也不能赴宴,大夫人再着急也没用啊。”
    “你有所不知。”王萍言语中不乏羡慕,“三姐姐可不是一般人,在娘娘眼里和亲闺女也没两样。逢年过节,赏赐都是头一份,每次回来,娘娘都要把她接进宫住一阵。她赴宴和咱们不一样,用不着请柬。”
    苏宝珠更纳闷了,这般得娘娘喜爱,以她对崔老夫人的了解,必定会把三姑娘留在相府。再说二老爷的发妻早逝,身边只有一个侍妾,照常理,老祖母更应该把孙女接到身边教养才对。
    为何任由二老爷带到任上?
    反倒是大夫人对三姑娘更加关注,看来相府后宅的这两位掌权人,关系也不是表面那般融洽。
    算了,到底别人家的事,操心也没用。苏宝珠把疑惑甩到脑后,和王萍手挽手下了马车。
    大概是上次捐香火钱的缘故,知客僧瞄了她好几眼。
    苏宝珠打趣道:“今儿个没钱,你再看我也拿不出来呀。”
    把知客僧弄了个大红脸。
    王萍讪讪笑两声,不顾另外两个姐姐诧异的目光,扯着苏宝珠急速“逃离”,边走边道:“别胡说八道了,咱们是来求菩萨保佑的,不恭敬的话不要说。”
    苏宝珠吐吐舌头,环视一周发现跑到了僧舍,“咱们该去大雄宝殿啊,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王萍心虚地挪开视线,“走错了呗。”
    “你一撒谎就不敢看别人的眼睛。”苏宝珠凑到她面前,“让我猜猜,嗯……你想偶遇那位佛子殿下!”
    乍然被捅破心事,王萍羞得脸成了大红布,慌忙去捂表姐的嘴,“你再说,我就永远不理你了。”
    苏宝珠低低笑着讨饶,姐妹俩推推挤挤的,不免动静大了些。
    影壁后绕过来一个大和尚,粗声粗气喝道:“何人在此喧哗?”
    姐妹俩忙肃然站好,却看来人是那天帮忙推车的红脸和尚。
    想起他看自己的怪异眼神,苏宝珠心中一紧,面上还是笑吟吟的,“大师父,别来无恙啊。”
    道武也认出了她们,眼神飘向竹林后的僧舍,咳咳两声道:“寺庙是修行冥想的地方,不可大声喧哗。”
    苏宝珠道:“我们本想去拜文殊菩萨的,不小心迷路了,一时着急,还望师父见谅。”
    道武摸摸光秃秃的后脑勺,纳罕道:“拜文殊菩萨?小姑娘也求学业?”
    王萍嘴快,“不是,我们给我哥求护身符,他就要会试了,希望菩萨保佑他高中。”
    旁边的苏宝珠微微含笑,没有任何否认的意思。
    道武的眼神不由自主又往竹林飘,似有所指感叹道:“你们哥哥妹妹的,关系挺好的啊。”
    当然不能说不好,苏宝珠附和两声,话峰一转,忽然问道:“竹林那边有什么,引得大师父频频回望?”
    道武看她提脚就往殿下的住处走,登时发急,殿下喜静,最讨厌修行时有人打扰,若真发作起来,他到底帮谁?
    可他根本拦不住!那女子胆大妄为,居然直直冲他走来,吓得他蹭的一下扑进旁边的竹林,好歹没让她撞到自己怀里。
    “哼。”苏宝珠轻挑眉头,娇俏一笑,伸手就去推僧舍的门。
    她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手刚碰上门板,一股酥麻痛痒陡然从深处袭来,浑身气力瞬间被抽走,膝盖一软,苏宝珠向前倒去。
    几乎是门被撞开的同时,有人在内狠狠推了一把。
    咣当!门紧紧闭住。
    头晕,气喘,胸脯急促地起伏,身体开始颤抖,战栗一阵接着一阵,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唯有那个雨夜、那座荒庙、那个在佛前诵经的佛子!
    “师父,开门呐……”
    轻柔绵软的声音,低低吟唱,带着月夜的潮气,丝丝缕缕的从门缝中透进来,宛若一条湿滑柔腻的蛇,缠绕着门后的人,一点一点绞紧。
    她惊惶失措钻入他怀里,极力拥抱,无限度的汲取,就像即将渴死的人扑进一汪清泉。
    那夜的荒唐放浪,不可遏制浮现在眼前。
    喉咙滚动了下,缘觉一手摁在门板上,一手紧握佛珠,指尖已是攥得发白。
    一阵嘈杂声过后,门外复归于静寂。
    缘觉缓缓收回手臂,失去力量支撑的房门,在他面前羞怯地徐徐展开。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花香,是雨露润透的花蕾,在清早的阳光中一层层绽放,花瓣颤巍巍,蕊心娇嫩嫩,吐出一滴尚未吸收的露珠。
    啪嗒,佛珠应声而落。
    缘觉抬起手,捂住眼睛,自嘲般笑了声,凄清而苦涩。
    到底需要身体上多少的痛,才能驱散内心最深处的欲?
    “殿下?”匆匆赶回来的道武讶然看着他,“你脸色好差,生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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