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支书的神情看起来有点为难。他沉默半晌,说:“婶娘,是这样……邮局那边,是能查到汇款单的。”
    顾母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村支书硬着头皮,从带的包里面把厚厚一沓子汇款单往外抽。汇款单上的数字不断向上蹦,粗略算了算,足足寄了几千元。
    这可是笔巨款!
    就连顾母自己看见汇款单上写的一清二楚的数字后,也一使劲哑口无言,怎么也没办法把刚刚“没钱”的借口搬出来时
    这么多钱,他们是得怎么用,才能一下子花的差不多?
    村支书说:“这么多钱,你起码得分个七八百……”
    这一下,可彻底捅了顾母的心窝子、肺管子。要不是村支书平日里在村里管的事情多,她开罪不起,这会儿定会把村支书也拉过来一起骂,“支书,你可甭说这种话了,我们上哪儿给你弄这么多钱去?”
    说来说去,都是一口咬死了,就是不拿钱。
    村支书也拿她没法子,左右看看,瞧见柜子上高高摆着的一个小箱子,藏得可严实。
    他多少知道顾家情况,就说:“婶娘,你可别唬我,你那里头不是钱?”
    顾母梗着脖子,仍然说不是。这会儿顾强刚从外头回来,便瞧见屋子里头一派兵荒马乱,几个村干部立在旁边,倒像是被气着了,拿他娘没什么办法。他娘往地上一站,跟护鸡崽子一样护着后头一个箱子。
    顾强瞧了个分明,却没搞明白这是在干嘛。他往前走几步,刚张开嘴问,村干部就对着他说:“强子,把箱子拿过来!”
    顾强听了这一句,压根儿就没怎么想,伸手就去拿。平常钱都在顾母那儿管着,顾母说没钱他就觉着是没钱了,压根儿没想到里头还有顾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存款,“支书,你们要这个干啥?”
    到底是个成年男人,虽然不怎么干活,比起一个老太太来说仍然算是身强体壮。他轻而易举垫高脚尖把箱子取下来了,倒气的老太太一个劲儿尖叫,伸长了手臂去打他。
    就在这挣的过程里,箱子散开了。里头原本用布包着捆在布条里码的整整齐齐的钱这会儿全散了,从上而下下雪花一样洒了一地。这场景,倒让在场几个人一下子都懵了。
    顾母猛地倒吸了一口气,扶住了旁边的床柱子,好像要晕了。
    村支书眉头松开了,冲着老太太笑一声,说:“婶娘——你这是没钱?我看你是咱们村土财主啊!”
    老太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顾父一直不声不响,这会儿烟却再也吸不下去了,冷声道:“成了。就给二小子分,还嫌不够丢人!”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给这事下了定论,无论老太太再怎么闹也没用了。村支书从地上捡钱,直接把顾黎的那一份数了出来,放在一边。等到这时候,顾强终于也反应过来了,跟不认识一样瞪着自己娘,“娘,你可一直跟我说没钱的!”
    老太太丢了一大笔钱,哪儿还有心思跟他说这个?哭丧着一张脸,倒好像有人挖了她的心窝子,直揉着胸膛嚷嚷着活不成了。
    几个村干部也不管她。这些都是陈年的老把戏,他们看得多了,也就不怎么畏惧了。几个人碰头一商量,就把钱装上,直接往顾黎屋里去。
    按理来说,分家这样的事,顾黎在场最好。可村干部们想想顾家情况,愣是没喊,自己就上了门。
    这其中也多少顾忌着顾黎是个军官退役,他们中间有消息灵通的,打听到顾黎可能还能去县城转业做个官。
    县城的官开罪不起,他们也必须得给顾黎把这钱挣回来。
    厚厚一叠钱往桌上一放,顾黎看上去却并没有多高兴,仍旧是一副寻常的冷淡模样,只对他们道了谢,又送了点糖、鸡蛋。等出了顾黎屋子的门,村干部们难免咋舌。
    “真是,这么争气的孩子……”
    “我家二牛要是能给我赚回这么多钱来,我梦里头都能笑醒喽。”
    “怎么还是不知足呢?”
    啧,啧啧,啧啧啧……
    亲自和顾母打过交道后,他们对顾黎又升起了点同情。
    摊上这么一对父母,也真是算他倒霉。
    一分家,顾黎的工分、粗粮、细粮就全都单算了,独自在一个户头下头。顾黎会做点饭,村里头长大的孩子多少都会做点,于是等杜云停再上门时,就吃上了热腾腾的白面饼子。
    这饼和村里头寻常烙的不一样,全是面,半点粗粮都没往里掺,吃着很软,很轻易就能嚼动,不像平日吃的硬邦邦硌牙。里头还兑了点糖,吃起来就甜丝丝的,甜味儿能一直灌到人心里去。
    这是好东西,杜云停自打来这儿之后就愣是一次也没吃过,咽了口唾沫,仍旧往男人那边推,“二哥吃。”
    顾黎又把碗推回来,深而黑的眼睛垂在眼睫下,静静望着他,“你吃。”
    杜云停还往回推,软声细语,“二哥天天干活,太辛苦了。”
    男人眯起眼,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杜云停干脆伸手往他嘴里喂,还没等到对方张开嘴,却察觉到对方唇往下压了压,好像是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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