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中,有些一生不曾登顶有负祖辈期望的悲怆,更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豁达洒脱。
    赵希抟缓缓站起身,走向自己的屋子。
    ……
    南朝西京那栋摆有一口有蛟龙蛰眠大缸的隐蔽小楼,楼内那些见惯天底下最奇异怪事的隐士,尽哗然。
    很快老妇人和北莽帝师就被惊动第一时间赶到小楼。
    老妪视线中,缸内象征北凉版图的方位,平整如镜的水面,如同被利器割裂出了一条经久不散的“水沟”。
    老妪经过初期的震惊,然后嘴角泛起冷笑,“一只钩,钓起两条鱼吗?”
    老妪盯着水面,轻声问道:“除了剑气近和铜人师祖,还能不能调些高手过去?武力稍逊一筹的,也可以。”
    太平令摇头惋惜道:“不可能,距离最近的洪敬岩也来不及。至于实力差上一截的,就算去十几二十个也没用,何况南朝边境也抽调不出,大多都已经在南院大王身边了。”
    老妪问道:“会不会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可能?”
    太平令淡然道:“铜人彻底拦住徐凤年,很难。但是拖延他的脚步,给黄青赢得那迫使徐龙象遭受天谴的时间,应该不难。南朝所有练气士都已准备就绪,届时会添一把火。”
    老妪点了点头。
    这就足矣。
    老妪猛然后退一步,但很快踏回那一步。
    缸中,有一物破开水面。
    龙抬头!
    它死死盯住那条线。
    ……
    又见江南又见雪。
    一名老道人开始登山,走向天师府。
    老人从箱底找出那太多太多年不曾穿过的一袭黄紫道袍,还梳理干净了头发胡须,惹来无数天师府晚辈如同白日见鬼一般的眼神。
    老道人走向祖师堂,对墙上悬挂的所有祖师爷画像,一幅一幅一位一位拜过去。
    走出祖师堂后,这位龙虎山硕果仅存的希字辈老真人来到山顶。
    风雪中,老人盘腿而坐,轻声笑道:“都说沙场有刀,不怕死于马背。江湖有酒,不怕死于酩酊。贫道从来不敢杀人,连那酒也总喝不尽兴,一生从没有活得豪气,最后走这一遭……”
    老道人仿佛在与天地言语,大声道:“且尽兴!”
    老人伸出手指,直刺双眼。
    然后这位黄紫老真人颤颤巍巍抬起那鲜血淋漓的右手食指,在眉心划出一抹印痕。
    如开天眼。
    老人双臂垂下,轻轻搁在膝盖上,各掐一诀,安详道:“黄蛮儿,为师本事就这么点,学不来开天门,连开天眼也是这般勉强。”
    “若是仍然无法为你挡下天劫,莫怪师父啊。”
    世人羡长生,道人修清净。
    老人在生前最后一刻,记起了前几年山脚道观里自己徒弟的打鼾声。
    一点都不清净啊,可却是让老人最怀念。
    ……
    祥符元年的冬末。
    天师府池中那朵位于最高处的紫金莲,枯死。
    第131章 最强手,扛天雷
    徐龙象开始冲刺,速度比起先前对敌黄青快了何止一筹,缩地成寸的道家神通根本就没办法相提并论。
    道教典籍上恭维自家神仙的说法里,有一种叫撒豆成兵,当然是糊弄乡野村夫的措辞。但是黄青的剑气早已弥漫四周无处不在,倒也有几分草木成兵的意思,更重要的是配合洞察先机的指玄境界,黄青可以精准捕捉徐龙象的进攻路线,徐龙象在撞到他和定风波之前,必然会冲击那些细小如蠛蠓充斥天地间的微妙剑气,这就能让黄青未卜先知,谋而后动。
    黄青预料到徐龙象会绕至身后对他后背展开一次锤杀,他没有转身,抖剑出鞘寸余,与此同时,身后两丈外蓦然炸出一条剑虹,割裂长空。可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徐龙象没有如约而至,那么黄青的先手剑招也就失去了意义,更失策的是黄青在先手之后已经开始布局少年撞开剑气青虹的后手。顶尖武道宗师生死之争,差之毫厘,足以谬千里。果然,故意停顿了一下的徐龙象,鬼魅身影最终在黄青身侧浮现,然后一撞而来,黄青原本体内如瀑布直泻三千尺的气机流转,硬是横移几大窍穴,如一条大江改道而流,定风波虽来不及出鞘,但黄青手握剑鞘横扫,一抹剑罡画弧切出,呈现扇形分开天地,气势雄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徐龙象没有后退避其锋芒,而是凭借恐怖的速度低头,弯腰,继续前冲,以一记凶悍无匹的肩撞,把黄青直接撞飞出去很远。
    徐龙象在地面上笔直狂奔,几乎是一瞬间便伸手攥住黄青的脚踝,使劲往下一扯,不但将黄青的身躯扯向地面,还直接扯烂了黄青堪堪运转而起的气机。
    黄青撞在地面上,徐龙象就是一脚凶悍踢去!
    有苦说不出的黄青只得勉强用手臂格挡住这一脚,身躯再度被踹向空中。
    刹那之间就又给跃起的徐龙象用手肘轰在胸口,重新打回地面。
    头顶黑影压下,徐龙象十指交错握成一拳,这一拳若是被结结实实击中,别说剑气近黄青,恐怕就是金刚不坏的慕容宝鼎也要变成一只破碎大鼎了。
    黄青后背砸在地面上,面朝天空中急坠而下的徐龙象,定风波剑柄抵住沙地,剑鞘朝天直指那得理不饶人的癫狂少年。
    剑留鞘走。
    剑鞘刺向徐龙象。
    名剑定风波便以这种方式首次出鞘。
    徐龙象双拳砸在剑鞘上,砸偏了剑鞘,身形仅是略作停顿,继续向下砸去。
    黄青左手轻轻一拍地面,身体骤然一旋,带动右手定风波抡出一圈光芒璀璨的圆形剑罡。
    如一轮明月生于黄沙大漠。
    虽是仓促之下的出剑,气势远未攀至巅峰,但定风波不出则已,一出仍是极为惊人。
    可惜应了那句老话,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徐龙象根本没去权衡利弊得失,直接就用拳头轰烂了圆月剑罡,什么叫真正的势如破竹,徐龙象这就是!
    黄青赶忙剑尖一点,身形飘荡出去十几丈,徐龙象双拳砸在大地上,那一声炸裂巨响竟是深入到了百丈之下。
    黄青在远处站定,紧紧握剑,抬起手臂,高度与肩齐平。
    这位剑气近嘴角渗出血丝。
    手中长剑非但没有外吐剑气青虹彰显威势,反而是在如仙人餐霞饮露,疯狂吸纳四周的“青雾”。
    随着定风波完完整整的出鞘,尤其是做出鲸吞状后,黄青和徐龙象身边原本肉眼不可见的剑气迅速凝聚,如夏日夜空的萤火虫,星星点点,飞入长剑的剑尖。
    黄青词牌名是那剑气近。
    何谓剑气近?
    那是在说黄青人未至剑未出,剑气便已如那“天阴将雨,群飞塞路”的蠛蠓,细微不可察,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布满世界。
    黄青一手持剑一手负后,抬头看了眼有些许黑云飘来的天空,收回视线,看向那个在坑中缓缓站起身的少年。
    黄青轻声说道:“人活一世,每走一步就是在天地间留下一步痕迹。只是世人的脚步,大多了去无痕,风吹黄沙,雪掩路径,水冲石阶。我黄青亦是不能免俗,但我手中剑,不一样。”
    黄青每说一字,手中长剑定风波的附近,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就各自叠加了一柄“定风波”。
    层层叠叠,纹丝不动,不动如山。
    他身前很快就叠放了将近三百柄一模一样的“定风波”。
    徐龙象已经完全看不到黄青的身影,但依稀可以听到这名北莽剑道第一人的嗓音。
    “江湖百年来两代剑神,李淳罡以意气风发著称于世,剑开得天门,一袖即青龙。邓太阿则以快剑享誉天下,以细处锋芒冠绝剑林。”
    “黄青不愿走他们的路,手中这把定风波,只求两字。”
    “不动。”
    在黄青和徐龙象之间,出现了一座巍峨剑山,而这座剑山还在不断递增扩大,不断朝徐龙象层层推进。
    徐龙象不退反进,一撞之下撞断拦在路上的高低数十柄长剑,被阻滞前奔身形后,双手一扯,又扯碎十几柄定风波。
    徐龙象不管怎么冲,用蛮力打破那些长剑,但下一刻总有一柄柄新剑补上原有位置,被剑山剑墙所阻的少年显然也打出了火气,身形倒退,与那座剑山拉出一段距离后,这才展开迅猛冲锋,一撞之下,一鼓作气撞碎了不下百柄定风波,整个人都撞进了剑山,凹陷入山腹。但是下一刻,剑山便开始自行生长,气势不但没有衰减,反而逼退少年后退,哪怕少年双脚踩地,试图用肩膀狠狠扛住大山前移,双脚仍是一步一步向后滑去。
    少年干脆以头顶住那堵剑墙,再以双手撑住。
    整个人倾斜的少年怒吼一声,使劲往前一推。
    如木支墙!
    整座剑山似乎都发出一阵微颤,嗡嗡作响,剑鸣如群蚊出声。
    但是厚度被阻止高度依旧叠加的剑山依旧凭借稳步攀升的气势,缓缓推进。
    少年已是额头鲜血淋漓,双手手掌更是血肉模糊。
    脚上靴子更是被踩穿。
    少年猛然转身,双臂张开,以那并不宽阔的后背力扛剑山。
    剑墙终于止步!
    比巨大剑山更高的高空,乌云密布,隐约有闪电雷鸣。
    少年双眼瞳孔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
    黄青轻声道:“你徐龙象的诞生,本就不是讲规矩的事情,不该长活于世间。我便以规矩,成方圆。”
    黄青手持定风波,画了一个圆。
    这么一个看似连稚童都可以随手耍出的简单动作,剑气之盛甲天下的黄青却使得极其艰难和凝滞。
    然后剑阵成山的那无数柄“定风波”,开始变阵。
    徐龙象身前身后和头顶,长剑浮空。
    形成一个巨大半圆。
    每一柄定风波的剑尖都指向当中的少年。
    黄青顺着那道剑弧背面望向天空,黑云越来越厚重,越来越压低,粗如合抱之木的紫雷疯狂滚动。
    持剑之臂开始抖动的黄青轻声道:“既然你自寻死路,不怕引来天劫,那我便最后送你一程。”
    这最后一剑名“规矩”,黄青本是想去跟剑神邓太阿一较高下,将会是剑道上一场前无古人的快慢之争,不曾想先用在了徐龙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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